清明雨（二）

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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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归故里，北京日新月异的变化，已经把我这个生在北京，长在北京的北京人变得两眼一摸黑，找不着北了。所以，每次外出逛街，只要无人相伴左右，爸妈都坚持要陪我出门。

那日，和爸妈一起外出，我们要去的商场被一条热闹的马路横腰拦截，来来往往的车辆川流不息，即使走在斑马线上，也不得不左顾右盼，加快脚步，以逃命的心态和速度冲过车水马龙的封锁线。像我儿时那样,爸爸伸出手来想拉着我的手，带我过马路。而我却不假思索的一把紧紧地握住爸爸伸过来的手，另一手搂住妈妈，把他们护在我的身边，引领着他们，在车辆的夹缝中穿梭迂回着，通过了那条街。事后，我曾经仔细回味过这一幕，不知何时，在自己内心里，与父母之间，保护和被保护的角色位置已经悄然互换了。这才意识到，这些年来，因着在外的磨砺，和为人母的经历，生活已经把那个曾经被爸爸百般呵护着的女孩变成了一个看似柔弱而内心坚强的女人。

看到爸妈两鬓斑白的头发，和开始松弛的面颊，我真希望日子走的慢一点，再慢点。我开始恐惧，害怕每一次的离别将变成永诀，而每一次的重逢都像是上天的恩典。

我小心地积攒着每一个假日，每年都要回国去和爸爸妈妈聚上几个星期。哪儿也不去， 就像小时在家那样，陪他们逛逛街，吃吃饭。

多年来，我每次的往返，爸爸都执意到机场亲迎亲送。

飞机到达北京国际机场后，我取好行李，就急急向机场出关口走去，在人群中搜索着爸爸的身影，总是很快就会看到爸爸高高挥舞的手臂，和绽放的笑容。我一路的旅途劳顿都会在那一刻烟消雾散。一路上，我和爸爸坐在一辆车上，不停地说个没完，好像很久没有讲话似的，其实我们隔三差五的就会说上一通电话。

离开北京的时候，爸爸亲自送我到机场。尽管一路上，他的话很少，到了机场，也只是看着我忙忙碌碌的填表，排队，和大家一一告别，可我知道他心里有许多的话，多少次的欲言又止，最终只浓缩成一句："路上小心，到了来个电话"。我也是短短一句，"知道了，你要保重自己啊。"

每次都不忍回头再望一次爸爸目送我的眼神。那闪动着泪光的双眸后面，分明看到的是浓浓的舔犊之情和依依不舍。 再有的，就是爸爸从没说出口，而我却能读懂，但却从来不敢说出口的内心独白：“若子，今日一别，不知能否还有再见的日子。”

我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走过第一道检关口，是不想让家人看到我已噙满泪水的眼睛，不想让自己的情绪演化成一匹脱缰的野马，到无法收拾的地步。再后来的这两年，我坚决不让爸爸去机场，离家前，我给爸妈一个深深的拥抱，用轻松的口吻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把他们按在家里，告诉他们，十五个小时之后，我就又出现在电话的那端了。

爸爸是个做事严谨的人，承诺的事情一定要做，或有个交待。所以，我答应他的事情也绝不敢马虎， 免得他担心呢。迈进家门的第一件事，就是电话报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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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一月十日，爸爸放下手中所有的事，留下所有爱他的人，永远地长眠于世。

看着静静躺在床上的爸爸，解脱了多日来的苦难后那安详的面容，蓦然回首，我发现生命竟如此短暂，不经意间，匆匆八十年的岁月已经在爸爸身上流过。

哪里是来路？哪里是归程？哪里寻找失去的梦？哪里了结未竟的愿？

转眼见，四月春风，携着一片细雨，揣着一腔暖意，徐徐吹来。风中裹着泥土的芬芳，空气里弥漫着酒的香气。

清明，魂断梦牵，落雨纷飞的杏花时节。

父亲啊，您走后的这第一个清明节，女儿无法到您的墓前叩拜，只能在这里，面向东方，遥拜亡灵，藉以此文来祭奠您。我知道天国里的您一定可以看到，可以听到，无论走到哪里，您都是女儿心中永远的怀念。

爸爸啊，让我再拥抱你一次。

清明雨，断魂酒，
清明雨，泪如流。
年年清明，今又清明
清明年年在此时，
年年此时添新愁。

若子 清明祭父

2008。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