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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楼人醉杏花天----读金笔记

(2011-03-19 12:40:59) 下一个
《金瓶梅》的书名是由潘金莲,李瓶儿和庞春梅这三个西门庆最宠爱的女人组成的,这三个女人在西门大院儿里头的恩恩怨怨,爱恨情仇可以说覆盖了大半本书,孟玉楼,作为一根平行线一直与这三根纠缠在一起的主线并行却没半点儿纠缠,这个女人一生三嫁,一次比一次嫁得好,不但从未为生计,为失宠担忧过,还一生富贵,受人敬重,套一句现成的唱词-----“这个女人不简单。”

孟玉楼刚出场时还是商人之妇,丈夫是个姓杨的布贩子,行商死在外地,夫妻二人膝下无儿无女,照媒人薛嫂讲话“手里有一分好钱。南京拔步床也有两张。四季衣服,插不下手去,也有四五只箱子。金镯银钏不消说,手里现银子也有上千两。好三梭布也有三二百筒。不料他男子汉去贩布,死在外边。他守寡了一年多,身边又没子女,止有一个小叔儿,才十岁。青春年少,守他什么!有他家一个嫡亲姑娘,要主张着他嫁人。这娘子今年不上二十五六岁,生的长挑身材,一表人物,打扮起来就是个灯人儿。风流俊俏,百伶百俐,当家立纪、针指女工、双陆棋子不消说。不瞒大官人说,他娘家姓孟,排行三姐,就住在臭水巷。又会弹一手好月琴,大官人若见了,管情一箭就上垛。”

不算大富大贵,也至少是个小康之家的主妇,西门庆当时正与潘金莲打得火热,凭空插进来这么档子事儿,倒也来者不拒,就去相看,但见杨家“却是坐南朝北一间门楼,粉青照壁。薛嫂请西门庆下了马,同进去。里面仪门照墙,竹抢篱影壁,院内摆设榴树盆景,台基上靛缸一溜,打布凳两条。薛嫂推开朱红槅扇,三间倒坐客位,上下椅桌光鲜,帘栊潇洒。”

又见玉楼“月画烟描,粉妆玉琢。俊庞儿不肥不瘦,俏身材难减难增。素额逗几点微麻,天然美丽;缃裙露一双小脚,周正堪怜。行过处花香细生,坐下时淹然百媚。”

对照形容初见潘金莲的那几句“头上戴着黑油油头发[髟狄]髻,一迳里[执足]出香云,周围小簪儿齐插。斜戴一朵并头花,排草梳儿后押。难描画,柳叶眉衬着两朵桃花。玲珑坠儿最堪夸,露来酥玉胸无价。毛青布大袖衫儿,又短衬湘裙碾绢纱。通花汗巾儿袖口儿边搭剌。香袋儿身边低挂。抹胸儿重重纽扣香喉下。往下看尖翘翘金莲小脚,云头巧缉山鸦。鞋儿白绫高底,步香尘偏衬登踏。红纱膝裤扣莺花,行坐处风吹裙袴。口儿里常喷出异香兰麝,樱桃口笑脸生花。人见了魂飞魄丧,卖弄杀俏冤家。”

这玉楼并不算长得如何俊俏美艳,不过就是中等人材,疏眉细眼,身材苗条,脸上还有麻子,好在皮肤白净,脚缠得小,但落后儿那两句“行过处花香细生,坐下时淹然百媚”可不得了,通本《金瓶梅》俗艳得紧,就算穿插了好些高雅的诗词歌赋在里头也只有被染得面目全非,而这两句可谓整本书里最优雅恬淡的词儿了,放在孟玉楼亮相的地方,用来形容其举止文雅,风度翩翩,而且绝对不是一般的赞美。

再对照《红楼梦》里宝黛初会,看看宝玉眼中的林妹妹,就知道这两句的份量了:

“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里头也有类似的两句-----“闲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但比之“行过处花香细生,坐下时淹然百媚”却只有娇弱,而缺乏风流,为了补充对林黛玉风流气质的描绘,曹大师不得不在先头强调”众人见黛玉年纪虽小,其举止言谈不俗,身体面貌虽弱不胜衣,却有一段风流态度。。。“

私下寸度曹大师当年写红楼梦时面对前辈兰陵笑笑生那两句”行过处花香细生,坐下时淹然百媚“恐怕只有哀声叹气的份儿了。。。(顶着锅盔上场,红迷们轻点儿砸)。

当年西门庆二十八,这孟玉楼倒要比他长上两岁,整三十了,”那妇人偷眼看西门庆,见他人物风流,心下已十分中意,“然后就开始谈婚论嫁,当时除了西门庆,孟玉楼还有个去当举人填房正头娘子的选择,可玉楼既相中了西门庆就铁了心地嫁他,并不把夫家亲戚的话当回事。

”。。。即走来对妇人说:“娘子不该接西门庆插定,还依我嫁尚举人的是。他是诗礼人家,又有庄田地土,颇过得日子,强如嫁西门庆。那厮积年把持官府,刁徒泼皮。他家见有正头娘子,乃是吴千户家女儿,你过去做大是,做小是?况他房里又有三四个老婆,除没上头的丫头不算。你到他家,人多口多,还有的惹气哩!”妇人听见话头,明知张四是破亲之意,便佯说道:“自古船多不碍路。若他家有大娘子,我情愿让他做姐姐。虽然房里人多,只要丈夫作主,若是丈夫喜欢,多亦何妨。丈夫若不喜欢,便只奴一个也难过日子。况且富贵人家,那家没有四五个?你老人家不消多虑,奴过去自有道理,料不妨事。”张四道:“不独这一件。他最惯打妇煞妻,又管挑贩人口,稍不中意,就令媒婆卖了。你受得他这气么?”妇人道:“四舅,你老人家差矣。男子汉虽利害,不打那勤谨省事之妻。我到他家,把得家定,里言不出,外言不入,他敢怎的奴?”张四道:“不是我打听的,他家还有一个十四岁未出嫁的闺女,诚恐去到他家,三窝两块惹气怎了?”妇人道:“四舅说那里话,奴到他家,大是大,小是小,待得孩儿们好,不怕男子汉不欢喜,不怕女儿们不孝顺。休说一个,便是十个也不妨事。”张四道:“还有一件最要紧的事,此人行止欠端,专一在外眠花卧柳。又里虚外实,少人家债负。只怕坑陷了你。”妇人道:“四舅,你老人家又差矣。他少年人,就外边做些风流勾当,也是常事。奴妇人家,那里管得许多?惹说虚实,常言道:世上钱财傥来物,那是长贫久富家?况姻缘事皆前生分定,你老人家到不消这样费心。”张四见说不动妇人,到吃他抢白了几句,好无颜色,吃了两盏清茶,起身去了。“

要说这四舅说的都是实情,可玉楼不是那耳朵片儿软的人,既拿定了主意就不会改变。进了西门大院儿之后,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哪天不乱个七七八八的,玉楼谨守本份,再凭着雄厚的财力为后盾,顶多就是当个和事佬,和个稀泥啥的,潘金莲先后跟孙雪娥,李瓶儿,如意儿,吴月娘等人闹个鸡飞狗跳,倒也从未跟孟玉楼红过脸,反而玉楼经常有意无意地替她遮盖,在西门庆面前说好话,潘金莲那次跟吴月娘吵得不可开交,撒泼满地打滚,落后儿还是孟玉楼劝着她拉着她与月娘陪不是,潘姥姥来家没轿子钱,嫡亲女儿不管,还是玉楼拿出钱来打发了。

只有一件,家人媳妇宋惠莲之死与她脱不开干息,可也是宋自己”拎不清“,拿个鸡毛当令箭,把西门庆床上许下的话到处搬,孟玉楼气愤不过,因为一个家人媳妇竟然也要”就和你我辈一般,甚么张致!“去说给潘金莲,惹得潘”忿气满怀无处着,双腮红上更添红。说道:“真个由他,我就不信了!今日与你说的话,我若教贼奴才淫妇,与西门庆放了第七个老婆,我不喇嘴说,就把潘字倒过来!“于是,潘小动唇舌白送了宋惠莲卿卿性命。

西门庆这六房妻妾里头,李瓶儿生子前,潘李的宠爱不相上下,李生子后自然潘靠了后,李死之后潘又咸鱼翻身,这里头没孟啥事儿,但也不是说孟就失了宠了,有一次孟病倒,西门庆还是相当温柔体贴地陪侍了一晚上的。

西门庆伸腿儿之后,各房妻妾自奔前程,跑的跑,卖的卖,除了正室吴月娘之外,孟玉楼是坚守到最后的,以三十七岁之高龄被三十一岁的本县衙内看中,嫁了过去做了正头娘子,还戴上了官府人家正室娘子才有资格戴的五梁冠。

一嫁不过是小康人家的商妇,二嫁升级到大财主家的偏房,三嫁到成了官府人家的正头娘子,特别值得强调的是,后夫李衙内深爱玉楼,不但为她打发掉了从前房里不听使唤的妾,还不惜得罪亲生父母,坚决不肯抛弃孟玉楼(想想陆游唐琬的故事哈)。

纵看孟玉楼的半辈子故事之后,再横向比较一下西门家六房妻妾的命运:李瓶儿早死了,潘金莲被杀,李娇儿去做了人家二房,孙雪娥自尽,吴月娘唯一的儿子做了和尚,收了家人玳安做义子养老送终。这孟玉楼实在是命好得不行,再翻过头去看那两句”行过处花香细生,坐下时淹然百媚“,低头想想,这也绝非偶然,实在是这妇人有智慧有人品也有决断在里头支撑着------”玉楼人醉杏花天“,这样的人品这样的素质,也该她一步一重杏花天。

在《金瓶梅》里的所有女人当中,我感觉孟玉楼的综合评分应当是个一等一的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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