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彬和云锦约好了在颐和园门口碰面。
这天的天气又热又闷,以彬厌恶地抬头看了看乌蒙蒙的天空:“这破天儿。。。热得都让人喘不上气儿来了,好不容易大老远来一趟还赶上这破天儿。。。还有这人,啊?乌洋乌洋的,还没进去呢,就没情绪了。”
“你就不能说点儿好听的啊?”云锦白了他一眼“俗话说‘心静自然凉’,您就消停会儿吧,人嘛,你就当他们都不存在不完了?“
“切!哪儿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呢,人就是多嘛,跟王府井似的。“
“您就不能发挥一下想象力啊?想象一下咱们是在清朝,还是老佛爷的天下,这儿就咱们俩。“
“就咱俩?“
“对了,你就当你是一亲王,我呢,就当是给你领路的太监,你觉得怎么样?“
“亲王?太监?-----这还有点儿意思呵。“
“那当然。保管你一辈子也忘不了这次游颐和园。“云锦扭过头来兴冲冲地冲着他说道。
说着俩人进了东宫门,绕过了巨大的影壁,顶头就瞧见了仁寿殿。
云锦装模作样地让到一边,一躬身:“王爷,请吧。“
“我还真成了王爷了?“
“那是-----您是铁帽子睿亲王的嫡传后代,去年刚袭了王位的睿亲王载敏。“
“嗬,名字都起好了。“
“这个嘛,小菜一碟,张嘴就来,现在你眼前的是张灯结彩的仁寿殿,天还没完全亮,空气中还有丝丝寒意,殿前的香炉里烧的是沉香,有一缕一缕的青烟正从里头飘散出来。。。
你呢,睿亲王,身上穿着团龙朝褂,头上带着细草编的凉帽,红宝石的顶子,后头插着孔雀翎子,脖子上挂着的是珊瑚朝珠,右手的大拇指上戴的是翡翠的搬指,怀里还揣着装着蝈蝈的葫芦,朝褂里头是杏黄色长袍,腰里系着玉带,玉带上还挂着一对儿荷包,扇套,香囊。。。“
于是睿亲王载敏在穿着花衣的太监的带领下绕过了仁寿殿,殿旁的国花台上种满了牡丹花,载敏知道老佛爷最喜欢这花,因为这花透着吉祥-----花开富贵嘛,正想着他不觉又看了一眼,那些牡丹花沾着露水半开半闭,在清冷的晨雾衬托下着实显得娇艳无比,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词儿“笼烟牡丹“。
过了仁寿殿视野立刻开阔起来,看得见昆明湖了,湖边的知春亭里挂了好些个大大小小无比精制的鸟笼子,亭子外头站着的太监见他们过来,忙过来请安,陪同的刘太监问了一声“起了?“
“还没呢。“
刘太监听了松了口气,忙转过脸来陪笑道:
“王爷,那咱们还不着急的呢。请王爷在这儿先歇息一下吧。“
载敏嗯了一声,背过手去,走进亭子冲着昆明湖站好,耳边是婉转动听的鸟啼声,眼前是波光粼粼的湖水,他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心情开朗起来,可是只有那么一瞬间,情绪又马上低落下来,自己自去年祖父去世袭了这王位以来,一点儿不敢放纵,天天战战惊惊地来上朝,他知道自己是这班王公里最年轻的,上头的那位老佛爷又是喜怒无常,特别不好惹的,唯有少说话,多叩头才能保全。。。他不觉怀念起祖父在世的时候,他还能跟手下人一块儿溜鸟,看戏,下馆子,现在可是再也不能了。
他的思绪突然被刘太监打断:“王爷,时候不早了,咱们该进去了。“
于是载敏跟着刘太监沿着长廊外头的铺花石子路向园子里头走去,松柏掩映下的朱红色柱子在晨曦中微微地闪着光,那雕梁画栋则藏在深深的阴影里头,沿湖的汉白玉栏杆前头每隔个十几步的样子就站着一个身穿花衣的小太监,每人手里提了一盏半明半暗的灯笼,此时的湖面还是模糊的一片蓝灰色的雾,周围一片肃静。
等到了仁寿门前,载敏才看见那班王公大臣们正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低声说话,他们瞧见他来了,打躬的打躬,拱手的拱手,他也挤出笑容来一一还礼,然后站到几个年轻的王公身边听他们说话。
其实他不听也知道他们的话题,无非是谁家的戏班子好,谁又从洋人手里花了几千两银子买了一只洋鸟,天天不是喂鸡蛋黄就是喝人参汤之类的,他虽从小长在富贵之家,成天家接触这些,但他从不对此感兴趣,挤在人家身边听,摆出一付感兴趣的样子不过是给别人看的,也是给自己看的,又比如听戏,别人叫好,他也叫,叫完了还心虚地偷看一眼身边的人。
载敏就是这样一种人,对于四书五经他还不至于象别的王公子弟那样,问起一个典故而说不出出处,但也绝谈不上精通,骑马射箭也不过会摆个花架子,大字也写的一般,谈到国事更是一窍不通,他总以为内有老佛爷作主,外有满汉大臣们办事,再不济还有一大堆年长的王公们顶着,怎么也轮不到他来操心。
他的清秀的容长脸上总是一付淡漠的表情,身边的人好象是讲了句什么笑话,其他人都笑了起来,那笑声象是吓了他一跳,他也赶紧摆出一付笑模样来-----虽然根本不明白人家在笑什么,转过脸那装出来的笑脸又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付淡漠的表情又挂上了脸。
这时执事太监已经站到了乐寿堂的门口,随着一声尖锐的“起------”,站在下头的王公大臣们赶紧分作两班,各自按照品级爵位的高低大小列队站好,御前太监拉开了门帘,于是随着执事太监拖长了的尖嗓门儿“跪------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起。。。。”底下的人完成了三跪九叩。
今天正是端午,老佛爷招王公大臣们进园子里看戏,这种机会在一年当中是不多了,只有在过节或是万寿节,就是皇帝和太后过生日的时候才能有,因为是过节,所以正事办得也马虎,几位御前大臣被带进殿里工夫不大又出来了。
德和楼大戏台。
御座不用说是正对着戏台子的,两厢的廊子里已经摆上了一溜儿镶罗钿紫檀木的八仙桌,桌上是各色茶点,都装在什锦攒盒里,高脚托盘里则摆了桃,李,杏等几种应时的果子,桌子下头是配套的绣墩子。
王公大臣们还是列两班,肃立在两厢的廊下,静候太后等人驾到。
一时太后带着皇帝皇后和一大班妃嫔女官宫女太监们鱼贯而入,大臣们早已冲着他们的方向跪倒在地请安。
台上正唱着《长坂坡》,那个赵云一身白盔白甲,身后扎着靠,手中一杆枪,舞得是水泼不进,底下看戏的王公们啧啧称奇-----这扮赵云的正是近来最得老佛爷宠的小生杨小楼,可载敏却没心思听戏,他在想另一件心事。
他今年十九岁了,按说他这个岁数在平常人家早就该娶亲了,至少也该订亲了,可就因为他是铁帽子亲王的世子,论理一向是由太后或是皇帝给指婚的,所以家里人一直没给他订亲,直到几个月前太后突然下了一道懿旨,把內务府大臣裕禄家的三格格指婚给了他,就这样一道懿旨算是给他定了终身,可这位格格的闺名叫什么,长得好不好,性子怎么样,他都一无所知,只知道这位格格一直在太后跟前当差,是伺候老佛爷的八位女官当中的一个。
想到这儿,他的眼睛不自主地向御座方向瞟了一眼,御座上端端正正坐的是穿着紫色袍子的老佛爷,离着远看不清衣服上的花纹,身边的八位女官呈雁翅型向两边展开,她们的衣服颜色各不相同,可都鲜艳夺目,看上去倒象是一道彩虹拱卫着太后。
从远处看过去,女官们的高矮胖瘦没有分别,更看不清人脸,只是模糊的一点儿人影子,全象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可倒底哪个是她呢?
正在这时,上茶的太监托着茶盘过来了,载敏抬眼一瞧,赶巧了,这上茶的正是原先在王府里伺候过他后来又托了人进宫的小太监刘二,他忙使了个眼色,刘二会意,趁他过去给别的桌上茶的工夫,载敏起身走了出去。
刘二上完了茶也扭身跟了出来,在回廊下的侧门外头载敏拉住了刘二,刘二赶紧打千儿请安,又问了府里上下人等的安好,载敏也一一答了,只是那件事却不知该怎么开口,心里干着急。
那刘二倒象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先提了起来:
“前儿听说爷这就要大喜了,可有这事儿?”
“没的事,什么喜呀?你又听谁跟你胡说了?”可脸上还是红了一片。
“怎么不是?前儿不是老佛爷替爷指了婚了吗?”
载敏脸更红了:“还不知是谁呢。”
“不是裕大人家的三格格吗?这会儿正站老佛爷跟前儿呢,要不要我指给爷看?”
“这个。。。”
“没事儿,一会儿我送茶上去,爷看好了,我把茶送给谁,谁就是,成不成?我得去了,爷可看准了。。。“说着就躬着身退了下去。
载敏回到了位子上,脸冲着戏台子,可眼睛却不时地往御座方向瞟,过了一会儿,果然见刘二又托了一盘子茶上去,只见他躬着身把茶盘送到了离载敏最远的一个穿粉红色袍子的女官身边,那女官伸手拿起一钟茶来,揭开盖儿,微微吹了两下,再合上盖儿,拿手绢儿掩了喝了一口,这个动作载敏从小就见家里的女人们做,可今天他觉得特别优美,他的心狂跳着,一直盯着看,猛听见边儿上一片叫好声才醒悟过来,赶紧也跟着叫好,身上倒是惊得出了一身冷汗,看看周围的人都盯着戏台子看,没人在注意他,又看了看御座上的老佛爷也正专心看戏,这才放下心来。
要问那天都唱了哪几出戏了,载敏肯定说不上来,只想着怎么才能靠近点儿,把那个穿粉红色袍子的女官看清楚点儿,可琢磨了半天也想不出个办法来,戏倒是唱完了,王公大臣们照例又跪到了御道的两边恭送老佛爷皇帝先走。
于是一双双花盆底鞋和长袍的下摆在载敏的眼前晃动,他努力沉住气等待着那袭粉红色长袍的出现,突然他的眼前一亮,闪动起淡淡的粉红色光辉,呵,原来她落在了最后头,等载敏明白过来她已经过去了,他下死劲盯着她的背影,她的袍子上绣着淡绿色的荷叶,还有粉白粉红色的荷花,下摆上还有碧绿的水波和水草,水波的下面还绣着淡红色和淡墨色的鲤鱼,随着她的轻盈的步子那鲤鱼一闪一闪地象是活过来似的在水里摇头摆尾,当她穿过回廊的时候有阳光照在她的身上,映得那荷叶荷花摇曳生姿,象真的一样。。。
等回到了家,载敏低着头坐在外书房的红木太师椅上怔怔地发呆,眼前是挥之不去的粉红色的身影,那柔美的碧绿色水草随着身影的晃动象是在水中婆挲起舞,圆型的水波纹也在一圈一圈地扩大扩大,上头是微微地随风抖动的粉白色莲花。。。
入夜,载敏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仰面躺在荷花池里,鼻子里闻的满是荷花的香气,头上是盛开的荷花,宽大的荷叶替他遮住了阳光,突然他感到有一样又凉又滑的东西碰到了他的身体,低头一瞧,原来是条红金色的鲤鱼,那条鱼并不怕人,还继续绕着他的身体游动,还不时用它的嘴轻轻地亲吻他的身体,这时又来了一条淡墨色的鲤鱼,两条鱼不住地围绕着他的身体游,好象是在跟他玩耍,他刚要去伸手抓鱼,鱼却跑了,等他缩回了手,它们又回来了,它们冰凉润滑的身体还有柔软的嘴碰到他的身体时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麻酥酥的感觉,这种感觉好舒服好痛快,他又一次伸过手去想要抓住这两条鱼,让它们到他的怀里来,可是突然间它们都游走了,而他自己的身体却在往下沉,水快没过他的头,吓得他大叫起来,于是一下子就醒了。
对着一片黑暗,载敏的心别别地跳着,刚才的梦境是如此的清晰,他的脸又开始发烧了。
第二天早上,他来到了后花园的池塘边,这个池塘是祖父在世的时候让人挖的,池塘不大,周围围了一圈儿太湖石,正接着边上的太湖石堆的假山,倒也浑然一体,载敏记得小时候玩捉迷藏,自己爬到假山上头,差点儿跌到池塘里去,结果让大人们知道了,从此再也不许他单独上池塘边上玩儿。
现在池塘里种了些荷花,倒也婷婷玉立,他低头看了一会儿,象是对身边的人说又好象是在自言自语:
“去弄几条鲤鱼来养着倒不错。”
身边的小太监常顺儿嘴快:
“爷,这么小的地儿养不了鲤鱼,再说底下淤泥多,非把鱼给憋死不可。。。”
一语未了,脸上早挨了火辣辣的一个大嘴巴,把个常顺儿给打蒙了:“爷,您这是。。。”突然醒悟过来,赶紧跪地上磕头如捣蒜:“爷息怒,爷息怒,是奴才说错了话,求爷饶命,求爷饶命。。。”
载敏看也没看他,哼了一声转头就走。
等到了书房,怒气稍稍下去了点儿,也觉的自己有点儿过份,平日里他这个王爷不爱说不爱笑,不象有的王爷那样有得宠的下人,可也不至于随手打人,这也是他第一次动手打人-----自己这是怎么了?
鲤鱼是忙不叠地给弄来了,照王爷的吩咐,有红金色的和淡墨色的两种,为了好养鱼,池塘也挖深了些。
此后象做功课似的,每天载敏都要在池塘边儿上坐上个半天,呆呆地望着池塘里的荷花和水底下的鲤鱼出神。
幼兰正对着穿衣镜试衣裳。
平心而论,她长的还算是挺俊俏的,光洁白净的额头下是两道淡淡的远山眉,一双不大不小的丹凤眼,眼梢还微微向上挑去,高高的鼻梁下是两片丰满的樱唇,可是她的眼睛缺乏神采,深褐色的眸子象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云翳,一张樱桃小口也总是紧紧地抿着,脸上显出一付板板的娇矜的神气,再加上脸上永远敷着厚厚的粉,所以要搁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贵妇里头绝显不出特别来。
今天不知是脸上搽的胭脂多了些还是大红的袍子映的,在黑色的貂皮领子衬托下,那张板板的脸倒显得有几分娇艳。
袍子是出宫前老佛爷赏的,下摆大红的底子上头用金线密密匝匝绣了一群仙鹤,仙鹤的轮廓和翎子都用细细的黑线勾了边,边儿上还点缀了些松枝,胸前和肩上都绣上了五彩祥云,云彩也用细细的金线勾了边,领口袖口和四圈儿都有黑毛出锋。
幼兰用手摸了摸金线绣的凹凸出来的仙鹤,心里盘算着,这回进宫朝贺一定得穿这身去,一来现在正是过元旦-----松鹤延年,正应景,还透着吉祥,二来她是没满百日的新娘,正好穿大红的,三一个,也是最重要的,这是老佛爷赏的,她老人家要瞧见她穿上自己赏的衣赏一定会喜欢的,说不准还能再赏点儿别的呢。
不过正日子还是得穿上朝服,那才能显出身份来,这么想着,就命身边儿的丫头去把朝服取来,就在等衣裳那空儿,幼兰又打量了一遍屋里的陈设,床上挂着的是大红锻子绣文王百子图的喜帐,帐楣上还垂下来密密的五采流苏,地上放着的是檀木雕花脚踏,对面炕上摆的是紫檀木雕花炕桌,上头的俩果盘里分别码着苹果和柿子,中间的高脚托盘里是五出梅花型描金什锦攒盒,放着花生,莲子,栗子,红枣等几样干果。
等朝服上了身,幼兰对着穿衣镜左照右照,帽子,朝珠,云肩,领约没一处不合适的,她摸着领约上的大珍珠,脸上的娇矜之色更明显了,除了进宫当主子,天底下的女人谁又能比她更富贵呢?
她想起前几天她的丈夫------睿亲王问过她的一件事,他那天在饭桌上微笑着问她,是不是那年的端午节她穿一身粉红色绣着荷花和鲤鱼的袍子来着,她当时楞了半晌,她记的是穿的粉红色袍子,但上头可没绣荷花更没有鲤鱼,而是绣着牡丹花,因为老佛爷喜欢------花开富贵嘛,等她把原委一说,丈夫的脸立刻就沉了下来,一直到吃完这顿饭也没再开口。
回到屋里她一直琢磨这件事,难道王爷看中的是另一个人?那么那天还有谁穿粉红色袍子呢?她细细把八位女官都想了一遍,她们当中大部分不是守死寡就是守活寡,绝没那个心情穿粉红色,剩下的没出阁的只有她自己和另两位亲王家的格格,而她们俩也从来没见穿过王爷说的那种袍子,最后她得出结论,王爷一定是看花眼了,多半儿看的是自己,因为端午节还轮不上穿荷花呢。
就算退一万步讲,王爷看上的是别人,那又能怎么样?她是他的福晋,老佛爷指的婚,谁又能怎么样?而他们的子孙将世世代代永远是睿亲王睿王爷,荣华富贵看不到头儿。想到这儿,幼兰又定下心来了。
载敏每天都要上早朝,幼兰就得跟着起来,就算头天晚上刚同过房,两人分别梳洗穿戴好了,在中厅碰上了还是得摆出一付笑模样:
“王爷好!王爷昨儿晚上歇的好!”
“好,好,福晋歇的好?”
“多谢王爷记挂着。今儿个天冷,昨晚刮了一夜的西北风,看样子这就要掉雪珠儿了,王爷还是多加件儿皮坎肩儿吧。”
“已经加了,多谢福晋。福晋也多加衣裳,别着凉了。。。”
等载敏下朝回家,幼兰也一定站在二门儿里头候着,后来载敏回家不回内宅,直接回他的外书房,并叫下人把早饭送过去,幼兰才省了这一套。
幼兰上无公婆可孝敬,下无儿女可抚育,王府的一切银钱进项支出全有管家管着,府里的太监仆妇下人丫头外有外管事的,内有内管事的,也用不着她来操心,就算一日三餐也有定例,到什么节气吃什么东西,她每天能操心的也就是今天穿哪件袍子,琢磨着哪件首饰能跟衣裳相配,再就是粉是敷得厚一点儿,还是薄一点儿,胭脂是搽得浓一点儿,还是淡一点儿好。
如今出了阁了,除了过节老佛爷不招也不能进宫去,寂寞了就让下人去把几个妯娌或是娘家的姐妹叫来,摸摸骨牌,推推牌九,喝茶抽烟扯闲篇儿。
要赶上京城别的王府高官的宅子里办红白喜事,那早好几天幼兰就忙乎上了,送什么礼,穿啥戴啥,乘车还是坐轿,还得预备着见什么人说什么话。
要是实在没事可干,幼兰就一个人静静地坐屋里低着头发呆------其实她没发呆,她是在听。
这里虽是王府的深宅大院,可要是静下心来仔细听,还是能听见一星半点儿后街上的声响的,“吱吱纽纽”的那是在过水车,大清早的“咯支咯支”声,那是后街的人家出来扫雪了,果不其然,紧接下去的就是“赤拉赤拉”笤帚扫雪的声音,夏天能隐约听到卖酸梅汤的打冰盏的声儿,“磳----磳-----”的那是剃头挑子过来了,还有一年四季都有的卖果子和卖吃食的叫卖声。
幼兰从小就熟悉这些声音,也爱听这些声音,她小的时候有个年龄相仿的丫头,叫做春杏的,家住朝阳门外,一月回一趟家,有时候回来了就给她讲东岳庙赶庙会的事儿。
原来这东岳庙每逢五逢十就有庙会,有耍把式卖膏药的,有拉洋片儿的,有说相声的,有唱戏的,更有卖糖葫芦的,捏面人儿吹糖人儿的,赶上过年还有写春联儿的,卖年画儿的,有大姑娘小媳妇最喜欢的卖花样子的,卖胭脂粉儿的,卖五彩丝线的,卖花布的。。。
听得幼兰心里怪痒痒的,一个劲儿地央格奶娘带她也去,可奶娘老是推三推四的,闹得急了,就鼓起腮帮子噘起嘴,假装生气:
“您是官府人家的格格-----尊贵,哪儿能到那种地方去呢?------要让野小子看上了可怎么办?”
要不就是:“再闹。。。再闹,今儿晚上黄大仙就来拿你!”
幼兰不知道让野小子看上了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可黄大仙她还是害怕的,只好算了吧。
有时候她觉的阿玛比较好说话,可他一回家就一头钻进姨奶奶的屋子里再也不出来了,而姨奶奶的屋子奶娘说过是不许去的,奶奶知道了是要打的。
而奶奶总是和一帮子人在屋里打牌,见她在边儿上早不耐烦了,不是从桌上胡乱抓把钱让老妈子或是丫头带她出去买吃食,就是随手捏个果子塞她怀里:“玩儿去吧!”
后来她大了进了宫,更没机会逛庙会了,可如今她又出了阁,再没人管她了,幼兰真的很想出去痛痛快快地玩一玩儿,可是那种地方------她自己也知道不是她这个睿亲王福晋去的,可要是跟着丈夫一起去,别人大概就没法说什么了。
幼兰鼓起勇气想在饭桌上提一提这事儿,可不知怎么的,一见着丈夫那张淡漠的脸就没了底气,话到嘴边又改了:
“听说。。。听说法源寺的丁香开了。。。”
“嗯。”
“听说前儿洵贝勒带着全家刚去过。。。”
“嗯。”
“那咱们。。。咱们是不是也。。。”
“你要去就自己去吧。”
幼兰一赌气就跟着娘家的姐妹真的去看了一回丁香,可是去得晚了点儿,那丁香已经有点儿谢了。
后花园里的梨花开了,远远望过去象是一团团大大小小的雪球,过不了几天又都谢了,留下了一地的白雪,桃花也开了,艳的让人睁不开眼------也谢了,落在地上成了一滩红尘。
花园里载敏一边踏着白雪红尘背着手踱步,一边思索,佛经里有转世回轮这说,只是这草木可也有前身后世?如果有,那么这梨树和桃树的前身又会是谁呢?是谁,到底是谁会那样攒足了劲儿不管不顾地开出这样绚烂的一树花来,又这么毅然决然地抛弃了这些娇艳,任它们在风中飞舞,最后回归尘埃?
也许真象前人说的那样草木本无情-----四季轮回,春华秋实,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我这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只是从古到今流传下来多少伤春惜春的诗词歌赋-----难道古人也是在自寻烦恼吗?
他又抬起头来,看了看那些开得极盛的花树,怎么看怎么觉得背后有些个热烈的灵魂就藏在那些花里头。
既然连花都有前世,那么我的前世是什么呢?
天渐渐地热了起来,池塘里的荷叶也长出了水面,甚至有荷花骨朵从水底下抽了出来,载敏又天天坐到池塘边的那棵大柳树底下盯着水里的鲤鱼发呆。
鱼们有的浮在水底一动不动,有的潇洒地摆动着尾巴轻盈地在荷花荷叶当中钻来钻去,这倒让载敏想起了一首六朝乐府来:“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不知怎的,载敏觉得这首乐府里有一种艳丽而轻曼的语气,也许鱼在水里游就是这样飘飘然好似神仙漫游天空的吧,可是-------“子非鱼也,焉知鱼之乐?”,那么就让我变成一条鱼,让我感觉一下当一条鱼的乐趣吧。
于是,他的耳边响起了流水的咕咕声,身体也轻了起来,左摆右摆,钻进了幽暗的荷叶丛,再钻出来到了阳光底下,用嘴戏弄着落下的荷花瓣,一双鱼眼睛透过水面看见了正坐在岸上瞪着它看的载敏------这个人是谁?
突然一条鲤鱼跃出了水面,打了个水花,倒让载敏打了个激灵,一下子醒了过来,我这是怎么了,人怎么能变成鱼呢?可是庄周梦蝶的事也是有的,那么我倒底是条鱼呢,还是。。。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吃过晚饭,载敏就歪在幼兰房里的炕上手里捧本《庄子》凑在灯底下看,而幼兰则盘腿儿坐炕桌前头,漫不经心地胡撸着一付象牙底子镶翡翠的骨牌。
载敏看到上头那段儿想起白天观鱼的事,深以为然,心里默念了两遍“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就“啪”地一声合上了书,下了炕,回头说了声:
“时候不早了,你早点儿歇着吧。”
一撩门帘儿,就走了出去。
晚上天儿热,怎么也睡不着,载敏就命小太监上池塘边去摘点儿白莲花瓣送过来,他把莲花瓣放在额头上和身上,立刻感到清凉了许多,馥郁的花香也直冲鼻子,黑暗中他还在瞪着眼想,我倒底是谁呢?
日月无情,光阴如梭,一转眼好几年过去了,幼兰还是在王府里当她的睿王福晋,对她来说一切都没变都很安稳,只有一件,她虽生过两位阿哥,可惜都没活过两岁就夭折了,尤其是小的那个,连月子都没撑过去,害得她悲伤过度大病一场,落下了病根儿,从此不管是求神拜佛也好,看病吃药也好,再也没了动静。
有时候她也想着是不是该学着别人的样儿,给王爷说个侧福晋,可每次挑起话头儿来试探,都不见王爷接下茬儿,更要命的是,渐渐的,王爷晚上上她屋里的次数越来越少,后来干脆连内宅都懒得进了,这下她心里可有点儿犯嘀咕。
也着人去偷偷打听过,回说是王爷晚上看书写字画画,没干啥特别的,可吊心里头总是件事儿。这天她趁着王爷出门,就亲自跑到他的外书房去查看。
书房里倒没发现啥特别的,倒是墙上挂的一幅画让幼兰呆呆地盯着看了老半天,这是一条横幅,总有三尺多长,一尺来宽,外头裱着淡青色的绫子,画的是游鱼戏莲图,只见那白莲花晶莹剔透,倒象是块羊脂玉掉到了水里头,那粉莲花却似美人脸上搽的胭脂,白里透红,莲叶也一杆杆精精神神,碧绿碧绿的,象是能拧的出水来似的,更神的是水底下的鱼,或动或静,或浓或淡,连鱼须子都瞅得见,身上的鱼鳞象是在闪光,条条活灵活现,马上就能从纸上游下来似的。
幼兰看的发了呆,眼睛瞥见落款儿上题着“野云堂主人”,就赶紧问这是谁,边儿上跟着的小太监连忙回说这是王爷的号。
“我怎么不知道?”幼兰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赶紧咳了一声,拿手绢儿掩了掩嘴。
回到自己屋里思来想去,原来他把精神头儿都给搁这上头了,倒没啥不好,只是。。。子嗣之事。。。
正当幼兰为睿王爷子嗣之事发愁的时候,外头的世界正在天翻地覆-----革命了,共和了,皇帝退位了,北京城的大街小巷一夜之间就挂满了五色旗,更要命的是男人脑袋后头都没了辫子。
幼兰手里攒着载敏剪下来的辫子直抹眼泪,而载敏只轻飘飘地来了一句:
“江山都没了,要辫子还有什么用?”
听得幼兰倒是一楞,好在皇上还在宫里住着,她自己安慰自己,还有太妃们,逢年过节还能穿上那套礼服去给主子们请安,这日子倒还能凑合过下去。
对载敏来说,革命了倒是件好事,至少他不用天天早起上朝了。
“就算他们不革命,咱们也非得起来革命不可,”他私下里对人说“这天天起五更的,谁受的了?”
铺纸,提笔,蘸墨,凝神,耳边一片寂静,眼前也是淡绿色的迷茫,有水草在身边舞动,不去管它,阳光透过水面照进来只有一圈淡淡的影子,身体倒是轻得觉不出分量,左摆右摆,尾巴轻轻一挥,扫出一个水花,抬起头来,一双鱼眼睛露出水面,看看水面上浮着的睡莲,红的,黄的,白的,碧绿的叶子就在头顶,钻过去,再钻过去,吐一个水泡。。。
载敏望着纸上刚画好的,墨迹未干的画,对自己说:我是一条鱼。
他每天沉迷于这种游戏中,只有在游戏中他才能感到轻盈潇洒,自由自在,由人变成鱼,又由鱼变成人让他乐此不疲,有时候他想要是变不回来会怎么样?想想门口伺候的人进来一看,不见了王爷,倒有一条鱼大模大样地坐椅子上那吃惊的样子,不觉笑了出来。
每逢过年过节,幼兰还是老样子,一丝不苟地穿戴起来,朝服,朝褂,帽子,云肩,领约,朝珠一样也不能少,然后精精神神地坐轿进宫去给太妃们和皇上请安磕头。
每回回到家都满面红光,连说起话来那底气也足了三分,什么腰酸腿疼,头疼脑热的都一股脑儿的全没了,不管外头怎么闹腾,只要皇上还在宫里那就一切都没变,天就塌不下来,她想着。就这样又过了好些年。
可是天就塌下来了,皇上让人给从紫禁城里轰了出来------这还了得,那还上哪儿去给主子们行礼去呢?还有那一身身朝服礼服吉服,朝珠帽子云肩等等,还穿戴给谁去看呢?
幼兰恹恹地生起病来了,开始还只是茶饭不思,见人就落泪,渐渐地倒真的下不了炕了,看病吃药,驱鬼打蘸全没用,就这样拖了足有大半年,精神是一天不如一天。
这天身边儿伺候的人眼见着不好,连忙去叫王爷过来看,等载敏赶过来站床边瞧时,幼兰只有倒气儿的份儿了,眼睛呆呆地盯着他,那双眼睛本来就没神,这会儿更象是上了岸将死的鱼眼。
幼兰望着丈夫,心里还算明白,可已经说不出话了,眼前的是个灰头土脸的中年人,早不复那个俊秀少年了,奇怪的是他对着她竟然还笑了一笑,他在笑什么?看着嘴好象还动了动,象是说了句什么,她已经听不见了------无所谓了,可能是让她别着急,慢慢会好的之类的话吧,这种话她都听够了。
她把眼睛慢慢移开去,移到了后窗户上,耳边仿佛又听见了街上隐隐约约的叫卖声,还有春杏的说话的声音“庙会上有买风筝的,大的顶一个人,小的才巴掌那么大,还有卖窗花儿的,啥样儿的都有,有花,有凤凰的,还有戏文上的。。。五彩的丝线。。。花样子。。。小孩儿的虎头帽。。。荷包。。。“
突然她回过神儿来,睁大了眼睛想喊:“你还没带我去逛过庙会呢!“可是没喊出声儿来,就被一口痰给噎住了,闭上了眼睛,只有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睿王府绝不是一下子倒掉的,可福晋的丧事的确给了这个有着几百年家底儿的王府最后也是致命的一击,其实早在幼兰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在捉襟见肘,拆东墙补西墙地过日子了,府里能倒腾的古董字画一件件地进了当铺或是古董铺,府里管事的接二连三地卷了细软金银跑了,下人们也明偷暗抢,可架子还得撑着,因为福晋说了,大家子过日子可不能学着小家子气,过节啥的该怎么着就得怎么着,可不能让人看了笑话。
如今福晋没了,王爷又是个不管事的,为了补上丧事所捅下的这个巨大的窟窿,只能把这座王府给卖了-------先前外头的房子倒也没少卖,现在剩下的只有这座百年老王府了。
消息一传出去,债主们蜂拥而至,除了债主以外还有亲戚们,至亲的子侄们不算,就连八杆子打不着的也从外地赶过来,就为了好分一杯羹。
王府里整天闹闹哄哄,管事的忙得团团转,载敏却一人面无表情地坐在书房里,低头翻着一本《庄子》。
“王爷,不好了,他们要把前厅那扇云母屏风还有宝座也给搬走,您快去看看,说句话吧!”管事的气急摆坏地进来回禀。
载敏头也不抬:“他们爱拿什么拿什么,别去管他们。“
管事的嘴动了动还想说句什么,可倒底还是没说出口,转过身出去了。
载敏的目光滑过了桌子上密密麻麻挂在笔架上的各式毛笔,又滑过了放在雕花红木盒子里的端砚,雍正年官窑的青花瓷笔洗,落到了镂花格子窗户边儿上的一张蜘蛛网上,只见有个小虫子正在里头挣扎,他走过去用手捅开了蜘蛛网,打开窗户,放走了虫子:
“去吧,去吧,都去了吧。。。“
卖了王府,也遣散了下人们,载敏搬到了王府夹道的一座小院子里,只有两个从小跟他的下人留下来伺候。
他住三间大北房,屋子里堆上堆下全是他的画,他更加沉迷于他的游戏里,外头的世界太糟杂,只有躲在水底下做条鱼才能得清静------唉,我什么时候才能真的做条鱼呢?他对自己说,留连于莲花间自由自在地游戏才是我真正想要的。
渐渐地他的画在京城有了些名气,再加上前清睿亲王的名号,可以值上不少钱,他的侄子们常带人来劝他卖画,可他却说要是喜欢就拿去,款是不会落的------不落款谁会买呀?
最后那次把他给惹火了,干脆说:
“等我死了,你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现在我还活着,画儿就是不卖!“
等侄子走了,他一想,不对,要是他死了,他们就能随便糟蹋他的画了,还不如一把火都烧了干净,于是把这些年的画都堆一起,点了把火,可惜火太大了点儿,烧着了纸糊的顶棚,连带着把这三间房也给烧了个精光!
冬日的太阳懒洋洋地照在灰色的城墙上,城墙下头是灰扑扑懒洋洋地走着自己路的人们,一个老人拄着拐杖正慢腾腾地往这边走来,他进了城门洞,找了个能晒到太阳的地方靠墙坐了下来。
眼前是忙忙碌碌过往的车马行人,还有车马激起的尘埃,那些细细的黄色尘埃刚刚从空中慢慢落下,又忙不叠地被另一阵所代替,尘埃挡住了他的视线,那些车马行人变的模糊起来,可是,阳光却变得越来越刺眼,怎么回事儿,那个粉红色的背影又出现了,就在那刺眼的阳光下头------而且越来越清晰,舞动的水草,摇曳的莲花,还有水下闪闪发亮游动着的鲤鱼。。。那粉红色的背影正在慢慢扩大,向他包围过来,而上头的水草莲花鲤鱼也在飘动着向他包围过来。
啊,不,不,我一定是看花了眼了,他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看去,果然刚才的那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太阳落山了,我也该回去了,他对自己说,于是他使劲撑起拐杖想从地上爬起来,可是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只好又坐下了。
天黑了,耳边是呼呼的北风,随着风声他觉的自己的身体慢慢地变得轻盈起来,恍惚间站了起来,出了城门洞,沿着城墙往前走。
怎么回事?自己的身体好象浮在了半空中,几乎能看到了城墙的垛子,这时他看见了几个发着光的东西在沿着城墙飘,看上去象是萤火虫,不过萤火虫应该夏天才有,可现在正是冬天-----他记的很清楚,再说萤火虫也没那么大,等凑过去一看,原来竟是几条银色的小鱼!
可是鱼应该在水里游啊,怎么会沿着城墙游呢?-----莫不是我到了阴槽地府了?不,不对,那儿城墙根儿底下不是还有揣着手牵着骆驮赶路的人吗?可为什么他好象一点儿没看见那几条银鱼似的?
等过了城墙,他和另几条银鱼一起飘荡在旷野里,有更多的银色蓝色的鱼从四面八方向他们这里游过来,然后大家一起向着一个方向游去,一路上不断地有新的鱼加入进来。
“你们是谁?这是倒底要上哪儿去?“他问身边的那条鱼。
那条鱼冲他翻了翻白眼,没理他。
他又去问另一条鱼,那条鱼没好气地冲他道:
“别你们你们的,你跟我们一样,少废话,快游吧。“
突然间他恍然大悟,并有欣喜的泪水从眼框子里涌了出来,他,终于变成了一条鱼。
第二天早上,人们发现一个要饭的老头儿冻死在城门洞子里,身上穿了件脏破得看不出色儿的棉袍子,腰里还系了根草绳子。
“看哪,他还在笑呢------他干么笑啊?“一个看热闹的小要饭的问道。
“高兴的呗。“
后记
这篇小说本来是跟一位朋友应和着梦游北京而起的头儿,好些年没回北京了,怪想的,尤其是颐和园,可要是一般般地游颐和园实在是没劲,于是就有了开头那俩现代人,一个是我,另一个是他。
可写着写着就跑了题,从颐和园跑到了粉红色绣着莲花和鲤鱼的袍子上头去了,这件袍子完全是想象的,应该是非常漂亮的,很淡很淡的粉红色上头绣着粉白粉红色的莲花,可能还有花骨朵,淡绿色的莲叶,边儿上还衬着水草,下头有游鱼,灵感来自书上见过的一幅清代织锦-----也算是国宝级文物了。
幼兰的那件松鹤延年旗袍的灵感来自图书馆看的一本英国博物馆收藏的十七世纪日本的一件丝织品,印象里一大群金色的仙鹤展开翅膀飞翔在红色的底子上头,感觉既雅致又富贵,配那位出身高贵又在宫里当过差的贵妇很合适。
其他的那些陈设礼仪之类全是看闲书加想象来的,让懂行的一看就得漏馅。
幼兰这个名字来自溥仪的亲娘,她的性格也不过是一般贵妇的性格,我想唯一可以突出出来的也许是她还有着追求平民生活乐趣的一面,她喜欢坐屋里听外头的响声这个细节来自林语堂先生的《京华烟云》,林先生笔下的那个守望门寡的曼娘就爱干这事儿。
载敏这个人是个艺术家的坯子,对现实中的事儿全然不在乎,也不感兴趣-----贵族中这号人不在少数,他追求的是灵魂的解脱,而这事儿好象在他之前有无数的人干过(这里就不多举例了),他用的方法是作画,我不知道现实中的画家是不是都跟他似的,不过感觉他在作画时候大概能感到灵魂和肉体的分离-----当然最后是彻底的分离了,他死了。
死亡对大多数人而言是件神秘而可怕的事,可对他来说他变成了他一直想变的东西,应该是件喜事,再说对人世他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庄周梦蝶------谁知道是他梦到了鱼,还是鱼做梦成了王爷?也许是后者吧,鱼醒了,人间的一切都消失了,他又变回了一条鱼。
呵呵,本来是梦游颐和园,结果成了这样一个东西,我跑题的功夫也实在够大的,只不知我的那位朋友看了会怎么说。
过奖过奖,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