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了罗先生的话感到有些意外，谭慧回北京，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呢？我给她先打了个电话，在电话里，谭慧的声音很低沉。她告诉我说，因为是回国看病，所以没有告诉任何人。是老杨让罗先生关照一下她，所以罗先生才知道她在北京的。

放下电话后，我立即赶去谭慧家看她。一路上，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因为我自己的经历，我知道，通常是一个人有了大麻烦的时候，才不愿意让亲朋好友知道。谭慧好不容易回国一趟，却静悄悄地没有通知她的朋友，难道她得了什么大病？

我是第一次去谭慧在北京的家，虽然我北漂了十多年，也算是半个北京人了，可是谭慧家的大气和堂皇还是让我开了回眼界。谭慧告诉我她是住在父母的家里。我猜她父母的来头不小。不过谭慧没有向我透露任何她的背景，我也不好意思问她。

谭慧的脸色显得比之前要苍白许多，但是她的神情仍然是和以往一样地泰然自诺。我俩的谈话一直是她在问我一些关于和方向打官司的问题，和我接下来的打算，却丝毫不提起她自己的病情。直到我忍不住了，问她，是因为什么病回国治疗时，她才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大病，我主要是怕父母担心才回来的。”她说她是家中老大，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都在国外。父母身体都还好，她一有病，反而令到父母担心。

谭慧的声音还是和以前一样地清脆动听，时不时地她会露出浅浅的微笑。我之前的担心慢慢地减少了许多。我以为她真的只是回国来治疗一个普通的疾病，顺便探望和安慰一下她的父母。直到我无意中看到旁边书桌上的病历，那上面印着“北京肿瘤医院”的字样。我心里微微一沉，疑惑地望向谭慧。

谭慧猜出了我的疑问，她很坦然地看着我，说：“嗨，你别像我父母一样瞎操心。现在癌症的治愈率很高的。你越怕，死得越快。反而你放轻松，配合治疗，没事的。”

我被她的轻松沉着感染了，不由得也笑了，说：“你好勇敢，看上去一点事都没有似的。你要在国内治疗多久呢？”

“看情况吧。效果理想的话，过几个月我就可以回去了。”谭慧接着告诉我，她患的是乳腺癌，已经做了手术，正在接受化疗。我几乎难以相信，眼前的谭慧是个癌症患者。她是那么地优雅从容轻松，我都比她紧张和忧虑。和她比起来，我更像一个病人。

“老杨和苗苗知道你的病吗？”

“他们都知道。这没什么好瞒的。”

“老杨肯定会很担心吧？”不知为什么，我联想起谭慧那早夭的孩子和他俩的争吵，觉得他们太不幸了，我的眼睛不禁湿润了。

谭慧拍拍我的手，语气泰然地说：“遇到这种事，担心是没有用的。”她停了停，转了话题，说：“你回新西兰之后，还是住我那吧，难得我们这么投缘。”

“肯定的肯定的。”我急忙点头，说：“除了你家，我还能住哪呢？”不知为什么，和方向离婚后，我对中国，真的是没有什么留恋的了。我只想快些回到新西兰。

回到新西兰的那一天，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老杨开车来机场接的我，几个月不见，老杨好像变得苍老了，特别是原先个子高大的他，背显得有些驼。我猜想他一个人在家照顾孩子，又要担心谭慧的病情，一定很累很操心。我心里为他感到难过，想带给他一些正能量，于是尽量表现得高兴一些，并且说了许多谭慧对治疗反应如何良好，她看上去如何气色好的话。

老杨并没有我想象沉重表情，他一边开着车，一边时不时地转过头来看看我。听到我说的关于谭慧的那些好消息时，他会敷衍地笑笑，应付地说：“很好，很好。”

我突然想起谭慧在北京的住所，忍不住说：“谭慧父母的房子好漂亮呀。她父母一定是高干吧？”

“那是谭慧买的。我们出国了，她就让她父母去住。”老杨说。

我吃惊极了，原以为谭慧是官二代，父母才会有那么漂亮的房子。想不到是谭慧自己买的。见我吃惊不已的样子，老杨补了一句：“她原来在外企做高管，收入很高的。”

难怪她英语那么好呢，我心想。“那多可惜呀，她把那么好的工作放弃了。”我不禁叹息道。

“就是。我们原先在北京的生活水平比这高的多了。她做外企高管，我在国企。我俩的生活那叫一个滋润。唉，可是，为什么就得了癌症呢？”他说着，声音突然提高了：“这就是命！你躲也躲不掉！”听得出他有些焦躁：“以为国外空气好，对健康好？空气清新能治得了癌症吗？还不是得跑回中国治？她这个人，太自以为是！”

老杨的话转得太突然，让我一下子摸不着头脑。我安慰地说：“还好只是早期。听说现在乳腺癌的治愈率很高的。”

“要是早期就好了。她这是第二次复发了！”老杨说这话时，重重地压着手中的方向盘，我看得见他手背上的青筋直跳。

我被震惊得不知说什么才好，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傻傻地反复问道：“你是说谭慧吗？她早就有癌症？我一点也不知道啊！”

老杨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我们出国，就是因为她觉得国外的环境对防止癌症复发有好处。可是想不到还是复发了。”他一只手用力地按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捏成了拳头。我听了，有些无言以对。我也相信国外的环境对防治癌症会有好处，可是谭慧却是这么的不幸。

“谭慧姐身体好，北京的医疗水平也是很高的。她会很快恢复的。”我说。

老杨没有再接话。快到家时，他却无头无脑地说了一句：“你这个打扮挺好看的么。国内就是讲究时尚。”

他的话很突然，我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脸都憋红了，还是不知说什么。好在我们已经到家了，我忙着拿行李下车，避免了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