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后面有一条小路,是我先生在搬到这里以后的7年里一点儿一点儿、一遍一遍地修的。
刚来的时候,后面树林里满目荒凉,杂草半人高,地面覆盖着厚厚的朽木烂泥,根本无法下脚。第一次先生钻到树林里就迷了路,险些找不回家。第二次他去了几个小时,回来兴冲冲地告诉我,他从树林里一直摸到秋天的小溪边 (Fall Creek),看见了一片沙滩,沿着小溪向北走,竟走到了上游大坝,水库漫出来的水像瀑布一样哗哗地淌到秋溪里。
从那时起,先生就修起了小路。春夏秋冬,风雨无阻。最初的小路是用树枝铺的,一下雨,树枝被冲得无影无踪;于是他就到处搜集大大小小的石头来铺路。虽然石头不会被冲走,可是有些硌脚;后来他又用锯好的圆木垫在路面上,可时间一长,圆木长了青苔,走上去滑溜溜的,还是不行。每次路修得差不多了,一下大雨,树林里就汪洋一片,水退下后,小路便踪迹全无。于是,先生就会去清除淤泥,把冲坏的地方再修补好。就这样,小路修了毁,毁了修;有的地方铺了坚硬的大理石,有的地方用了白沙,还有的地方垫了小碎石子。如今,小路沿着我家住的小山坡缓缓而下,弯弯曲曲,上上下下,绵绵延延,穿过树林,一直到秋溪边,又沿着秋溪蜿蜒到人工瀑布下。
小路把我们带进了大自然。每天清晨,三三两两的小鹿和鹿妈妈一起来溪边饮水;傍晚,树林里偶有一只蓝仙鹤飞出,直入蓝天。百花盛开的春天,小路穿过遍地野花的大树林,眼前的秋溪像一条玉带,开满了小紫花的树枝一展娇容,与百花争艳。秋天的秋溪更美,金黄的树叶衬着蓝天白云,灿烂夺目。朋友们来访,先生喜欢带客人在小路上走走,人人都说这是都市里难得的野景,比州立公园一点儿不差。
小路还引来了邻里的孩子们。小的由爸爸妈妈带着,大些的自己在树林里追逐嬉戏,给小路带来的生气。Luke是我们邻居的小孙子,到林子里来过那么多孩子,我却只听到先生提起他。这是一个性情温和的男孩,上面有一个哥哥,下面有一个弟弟,妈妈最近又要生一个妹妹。先生说,小Luke最喜欢这条小路,一有机会,就和爷爷一起钻到树林里。这孩子好奇心极强,路边的树、林中的花草、河边的小动物都引起他浓厚的兴趣。先生是个爱收藏的人,家里化石、朽木、农具,无奇不有。小Luke总爱问长问短,想知道它们从哪来,做什么用,先生有机会展示自己的收藏,当然得意啦。不久,小Luke也开始了自己的收藏:秋天的落叶、先生送他的化石、海边拾来的贝壳、各国的钱币、形状怪异的树枝,都使他满心欢喜。他只要一来爷爷奶奶家,人们就可以在小路上看见一个瘦小的男孩儿,低着头,慢慢地走,细细地观察路边的一草一木。一次,他竟跳进秋溪,淘到了几个石片,拿来让先生鉴定是不是古印第安人做的箭头。久而久之,两个人竟成了忘年之交。
小Luke对生命充满热爱。他有一个小小的园子,里面种着玉米和向日葵。为了让向日葵快点儿长,他每天晚上用自己在教会咏诗班练就的男童声对它们唱歌;一下雨,他还会用容器蓄积雨水,好在干旱的时候“人工降雨”。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几年前,Luke突然咳血不止,经医生诊断是肺血管畸形,一种十分罕见的病。为了寻求救治Luke的办法,他的父母跑遍了全美各大医学中心,最后只能把希望寄予肺移植。虽然在医院的时间比在家的时间多,Luke却一点功课都没耽误,一有机会,还拉着爷爷到小路上去走走。去年,Luke得到美国“许一个愿”(make a wish)基金会的一笔钱,让他去满足自己的一个愿望。他决定去夏威夷看看菠萝是怎么长的,因为菠萝是他最喜欢的水果。回来以后,他自己组织了步行募捐,并成为2010年基金会的大使,让别的不幸的孩子也有机会“还一个愿”。
上个月的一天,先生修路回来,轻轻地告诉我,Luke 几次大咳血,进了急诊室,那小小的心脏不堪重负,等不到肺移植就衰竭了,情况很不好。几天后,这个八岁的男孩儿,带着他特有的微笑,带着对大自然的好奇和对亲人的爱,去了。在八小时的告别仪式里,有上千人 到场:同学、老师、邻居、医院的医生护士、还有素不相识的大人孩子,依次慢慢走过安睡在鲜花丛中的Luke ,向他告别。
第二天清晨,邻居的爷爷奶奶带着六个孙儿孙女又来到小路上走路,以此纪念Luke。他们惊奇地发现,小路起始处多了一个木牌,上面是先生写的几个大字:“Luke’s Trail (小路)。”
谢谢。我们认识吗?这些日子我忙得只有喘气的功夫。脑子里有很多想法,以后心静下来,一点儿一点儿梳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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