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摩亚女郎珀莉丝(Perise)发髻上总是插一朵洁白的栀子花,清爽而迷人,衬托着她深棕色皮肤,甚是醒目,她的面庞总透着一股热带的火焰,而这团火后面的那颗心却平静而奇特。
不得不先来点儿地理常识。萨摩亚作为一个国家,好多人十分不清楚,它太小,地图上几乎找不到,我们有时把它叫做萨摩亚群岛。这个美丽的南太平洋中的小国家,位于波利尼西亚群岛中部,距离新西兰东北部2600公里,距离汤加王国300公里。萨摩亚由美属萨摩亚和西萨摩亚组成,我们现在提到的主要指的是原来的西萨摩亚。
西萨摩亚全国17万人,风光旖旎,海洋环抱着群岛,群岛点缀着海洋,各岛沿海地区有狭窄的平原,那就是萨摩亚人肥沃的耕地。整个国家位于国际日期变更线以东,是每日送走最后一缕阳光的陆地。想象着这是一片极神奇的土地。没错,神奇的地方出神奇的人!
据传,萨摩亚盛产混血儿,尤其女孩子,美的有独特的味道,妩媚如漫山遍野的花,炽烈如山峦起伏的火山岛的气候。
珀莉丝就是典型的萨摩亚女郎。之所以称女郎,因为珀莉丝不是女孩了,称太太吧,又从未听说过她有丈夫;称女士,又太正儿八经,不适于她这与淑女天壤地别的女性。就女郎最贴切。
珀莉丝何时成为“澳仔”的无从考证,但她很小就去了新西兰,不久就来到澳大利亚的悉尼,一个澳仔不算,半个绝对合格,归为“澳仔”基本名副其实。
珀莉丝是办公室里的一枝栀子花,清淡,却无时无刻不在。她的工作态度十分认真,做起事来,一丝不苟,还特能吃苦。总的来说,她是紧张严肃有余,团结活泼稍欠。她的最大特点就是不但做好自己本分的工作,还做许许多多的份外事儿,爱管数不清的闲事儿。
不知从哪儿说起。这样吧,从我们的厨房开始。澳洲所有的单位,无论大小,法律规定,都要有一个或是角落或是房间或是任何开辟出的一块空间,供雇员喝茶喝咖啡吃午饭,这里必须有微波炉冰箱烧开水的壶。茶咖啡牛奶矿泉水单位提供,午饭自己带,放在冰箱里,茶杯各有所属。如果没带自己的茶杯,就用纸杯好了。厨房里有橱柜,喝完茶或咖啡,将杯子涮干净,放进橱柜即可。但是每次放进去,下次再用时,茶杯都被精心地重又码了一遍,按大小胖瘦一溜摆整齐,杯上的花纹与杯的把手都朝着一个方向。橱柜抽屉里的刀叉勺也同样,全部立正一顺儿躺在自己的那一格里,勺凹的一边朝一方向,凸的一边朝另一方向;刀们是刃朝上,把朝下,相互紧贴,不留缝隙;叉子不能相互咬着,都是顺溜溜的。这些茶具餐具的归位都是悄悄的,然而极其迅速。有时候,你喝了一杯茶,停一会儿,又想再喝一杯时,也就是两眨眼的功夫,你本来放在台子上的杯子就不见了。然后打开橱柜,噢,它们在队列里站着呢。厨房里永远干干净净,整整齐齐,面儿上光溜溜。这倒不是什么坏事,就是有点不太方便罢了。
放进冰箱里的午餐饭盒也同样被重新排队归类。每个人早晨来上班基本就是冰箱里哪儿有空就往哪儿那么随便一搁,然后就该干嘛就干嘛去了。也就0.1秒的时间与自己的这支饭盒有点儿联系,随后就暂时告别。可到中午休息吃饭的时候,打开冰箱门,所有的饭盒都按大小长短高矮胖瘦规规矩矩地归类了,站两排还是站三排根据数量多少而定。带三明治或汉堡包之类的食品,统统在另一层里乖乖候着。由于每天都如此,见怪不怪,每人在13点至13点30分这个时间段不太多想,只关心找自己的吃食填饱肚子而已。
这一切都是珀莉丝做的,然而却从来未让我们看到是什么时候做的,真乃神速而神秘!
干净整齐谁不喜欢?!可要是不止锅碗瓢勺,而是您手头的工作,以及协助您工作而使用的工具,动不动就上另一个地方去排队了,您会怎么样?不是一天两天三天,是天天,是365日的N倍,想想吧,日久月长,有时候真会让人发疯抓狂的。工作时桌面上摊开一堆纸张表格文件等等是很自然的事,当然,有人的桌面被形容为乱七八糟也不过分,不过只要使用方便,不耽误工作,过后收拾,是办公室的常规。
珀莉丝在做自己的本分以外,也在帮助我们大家。办公室里总好像有只无形的手,任何东西被使用了移动了没有立即归位的,一会儿就不见了,哪儿去啦?您猜对喽,回到了原来的地方,这个“原来”可以是珀莉丝的选择。打比方说吧,我从架子上拿一个文件夹,找到我需要的东西,暂时搁在我桌子上。关键的是,我的工作与他人无关,乱也乱自己,不妨碍任何他人,何况有时并不乱。然后,这文件夹不知几时又回到架子上了,并且绝对按ABCDEFG的顺序。可事实是,我也许在这一天的某一个时间还要用这个文件夹呢。有一天,我使用的文件被我从架子上拿下了三回,又溜回去了三回,您说我能不抓狂吗!纸、笔、尺子、订书机、DVD碟、本子、书籍、杂志,等等等等等等,都相似命运,殊途同归。这就不是厨房里的那一点点不方便喽。关键的一点是,每一次的移动与失踪都不在您眼前,是您一眨眼,或者一转身的那一瞬间,0.001秒?
一次两次无所谓,天天如此真让人受不了。一个幽灵总在身前身后闪来闪去,似有似无地掠过却不留痕迹;一只无形的手迅疾而准确,明明知道,却总也看不见,仿佛悬疑电影里的一幕。瞧着带栀子花的珀莉丝,我也不晓得我怎么就想起了【蝴蝶梦】里的那位一身黑衣裙幽灵般的女管家丹芙丝太太(Mrs Danvers)犹如在眼前;望着如同解放军受检阅那般整齐的刀叉勺纸笔本子文件夹,茱莉亚罗伯茨和帕特里克伯金主演的好莱坞电影【与敌共眠】,当女主人回到家,突然发现胡乱搭在杆上的毛巾全部一顺儿,长短划一,花纹朝外,整整齐齐,意识到那恶魔般的丈夫曾光顾,顿时惊悚万分,好不恐怖的情景。
我其实有时候都能感觉到珀莉丝在我身后一闪即逝的影子,我都能意识到我的东西被她拿去归原了,我似乎都在等她触摸的那一刻。我能做什么?我只能再去“原来”的位置把东西拿回来继续使用,我还能怎么样?我就装不知道是谁干的。为什么?太简单了,因为她不想让您知道。
说起来,珀莉丝既没做坏事也没做错事。那么,您会问,实际上我们也在问自己:为什么不能当面先问一声再帮忙呢?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地做这些事儿呢?希望做个干好事不留名的“雷锋”吗?绝对不像!这事儿挺头疼的,无处找答案。有人想告到总头那去,不过想了想又算了:珀莉丝真得没犯什么错,干嘛打人家的小报告。再着说,谁知道“头儿”会怎么想,说不定还要夸奖她呢。
我觉得这事儿该从心理方面找找原因,恰好大家也都被这“帮忙”折磨得精神疲惫不堪,乐得在一起讨论讨论。珀莉丝,对不住了,我们在背后议论你啦。
我从第一天和珀莉丝坐在一个办公室里上班到今天六年光景过去了。在这六年中,从未听她提到过一丝她自己小家庭的事情半毫她丈夫或恋人的状况。现在告诉您:萨摩亚女郎珀莉丝50岁上下。根据她的脸与身姿,我们猜的,大约上下不会错两岁。她说她有一个男朋友,是克罗地亚人。同事们就经常拿这个克罗地亚小子与她开玩笑,她也不拒绝。不过,从她嘴里却从未听到过她主动谈起这小子,她每周末必上酒吧喝啤酒,也从没听说有这小子一份福气与她同行同饮同乐。她偶尔会提到婶婶侄女侄子的琐碎杂事。难得有一回,她说,她的侄女生了胖宝宝,是儿子。这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主动提起家事,开天辟地,唯一的一次。澳洲人相见,虽不打听个人隐私,却会问句:成家了吗(Do you have a family)?办公室里闲聊天儿,老爸老妈丈夫妻子孩子,哪天不得在嘴边溜两圈儿。一位女同性恋还提到她波兰女友教她讲波兰话。然而,大家仿佛有个约定似的,和珀莉丝聊天儿从来不涉及贴身骨肉的这个话题。
插栀子花的珀莉丝是个谜。可是在这个世界上想保住一份秘密真不容易。她的好朋友实在憋不住了,把谜底告诉了我们。她的好朋友也是位孤独乖僻的单身女士,与她同龄,家事如迷,无人知晓。恐怕晓得珀莉丝秘密的只有她了。她的话令我们吃惊:珀莉丝每每提到的侄子侄女就是她的亲亲的亲生儿女。这么说,那个胖娃娃就是她的亲孙子,这本是该庆贺的事啊!丈夫嘛,肯定不是离婚了就是去世了。不知道这个男人如何伤了珀莉丝的心,还伤得如此之深,深如海洋,竟然N年再也未从她嘴里吐出过“丈夫”这个词。不提丈夫也罢,令人费解的是,为什么不能称呼自己的儿子女儿为“我儿子”“我女儿”,而要称为“我侄子”“我侄女”呢?无论如何,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就让我假充一回心理师吧。是否可以这样理解:爱河激流无法奔泻入大海,只好冲破堤岸,泛滥成灾。没有心上人分享自己的那份爱,亲生骨肉又成为亲戚了,至此,那份厚厚的爱掏出来献给谁?总要有个踏踏实实的地方放置这份爱。您说是这么回事儿吧?把这份爱全部倾注在工作上,做完份内做份外,过去我们常说的“爱什么什么如家”用于珀莉丝身上,即“爱办公室如家”,这就是珀莉丝“爱管闲事”的答案吧?办公室就是珀莉丝的HOME,办公室内的一切就是珀莉丝的BABY。为自己的家百倍尽心,对自己的宝贝儿倾注爱心,结论即此。
然而,却无法解释为什么要像幽灵般的不留痕迹?!
受到帮助本应感谢,天经地义,可大家的态度呢,否也,同事们对她如此热衷把东西还原,如此津津乐道把物品按她的意愿摆齐,都十二分反感,甚至厌恶。我有好几次都想用中文对她大喊一声:你累不累呀!我使了好大劲儿才把这句话憋回去了。
再强调一遍,萨摩亚女郎发髻插栀子花的珀莉丝工作勤勤恳恳,一丝不苟,她的神奇在于,可以在那么繁忙的本职工作以外,管那么多的闲事儿,不得不佩服她的精力与毅力。尽管她搞得我们大家倍受折磨,我仍然认为她是一位善良的澳仔。
由于她这个特殊的嗜好,造成了我在前面提到的她“紧张”“严肃”有余,“团结”“活泼”欠点儿。表面上大家和和气气嘻嘻哈哈的,实际上,许多同事都不太愿意与她深交。显而易见,“团结”的欠缺,是别人不团结她,不是她的错。至于“活泼”不足,您想想,幽灵能活泼得起来吗?!只有结果没有过程的事又怎能轰轰烈烈呢。
我很想拒绝珀莉丝的帮助,可我不知该怎么对她说,估计说了也没用,就像抽烟喝酒赌博玩网络会上瘾一样,她这样做是她有这个瘾。这个“瘾”热起来,宛如萨摩亚群岛的火山,“燃烧着整个沙漠”,他人无能为力。诸位,如您有好招儿给支一个,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