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尼(Ronny)和妻子戴安娜(Diana)在悉尼北边的布若尔若区(Berowra)买了一幢复式(townhouse)带花园的房子。什么时候买的我不知道,当然我也管不着。可是几年前,朗尼就特得意地告诉我们,那房子已经pay off(贷款都付清了)是他自己的啦!这事儿确实值得高兴,因为十有八九的澳洲人都在还债,每月还房屋贷款也不是件轻松事儿,利息总在不停地涨,反正工作是千万千万不能丢的。
朗尼选的布若尔若区是个清静的地方。如果说整个悉尼像是睡在一个大盆地的盆底上,那么,布若尔若就斜靠在盆沿上。站在布若尔若国家公园的瞭望台上,俯瞰千万里,两峡夹一条河,远山绿树郁郁葱葱,甚是景色壮观;近景草坪五颜六色的花,秀丽而恬静。布若尔若区基本没楼房,都是花园房(house),人口自然也不多。朗尼把家安在这么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心情怎能不舒畅!
朗尼个不高,却壮硕而敦实,六十出头,话篓子,爱说话,能滔滔不绝说一两个小时不嫌累,只需随身带个特大号的矿泉水瓶子就行,自来熟,有时说出特带哲理的话,令人肃然起敬;有时又说点儿脏话“流氓”话什么的,让人哭笑不得;整日乐呵呵,从不知何谓愁滋味儿。
他这个家,前面有个小花园,后面有个稍大点儿的花园,有片草坪有几棵树。连接着这个花园有一大片斜坡地,实际房子是盖在坡地上的,加上这片坡地,朗尼的后院真是不小哇。这片斜坡地就是个树林,地面绿草,草地上有灌木,间杂着一棵棵大树。
自从朗尼搬进这幢房子,就胸有蓝图,好好建个后花园。他和戴安娜坐在家中拟出一个初步的设计图。在这个图中,有顺坡之下的阶梯,有瀑布,有喷泉,有雕塑,有“咖啡角”,有凉棚,凉棚之下有鱼池。这项工程绝对不简单,就是专业人员用专业工具也得干一阵子呢。然而,这项工程的实际实施者只有朗尼一人。实在一个人干不了的活,朗尼唯一能调遣的,只有他儿子,还不是说来就来。朗尼的儿子在昆士兰州做电脑工程师,有闲空时,又正逢父亲调遣,才会回来。否则,不是朗尼未调遣,他有空;就是朗尼需要他时,他没空。总之,凑在一起也不容易。
戴安娜是工程的指挥官,十指不沾土,兼管后勤,负责朗尼的一日三餐另加早茶与下午茶。
记不得是哪一年了,后来算了一下,大概是2000年,朗尼正式开工了。他首先把斜坡变成梯田式,有了层次,才能层层按照蓝图将内容充填上。修阶梯时需要石头,最普通的那种石头,先将阶梯两边铺平固定住,泥土才不会坍塌。石头从哪儿来呢?我的思维方式和经验告诉我:到外边去捡呗!朗尼问:哪个外边?树林里啊,野地里啊,国家公园啊,哪儿不能捡几块石头哇,我这样想。在国内搭个鸡窝,不就是到拆旧房的地方捡几块破砖头吗?这有什么难?然而,事情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在澳洲,所有的土块石头都必定有其主人:它不是属于一个人就是一个团体(公司),要不然就属于政府,地方政府,州政府或者联邦政府。朗尼从小受的教育告诉他,不属于他的东西他不能碰,像“捡”这样的念头在他头脑中是一丝一毫都不曾有过。不在于钱多钱少,价值高低,在于物有所归,物有所属。唯一的办法就是花钱去买,朗尼说他的石头是两块钱一块,一块一块买来,中间铺大石板,两边铺碎石,最后镶砌而成阶梯。
说起来这个朗尼真是没心没肺,倒不是对别人,而是对他自己。【愚公移山】他听也没听过毋庸置疑,可他真正实践了“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他苦干实干,真乃拼命三郎,够格的国家级劳动模范,可惜澳洲没有评的。自从他修花园,他的手就没完整过,十指伤痕累累。每次见到他,总是眉飞色舞地边侃花园的进展,边“呲呲”地倒吸气吹他的手指头,伤得真不轻呢。他说是扒拉土块摞石头时摩擦蹭伤的。为什么不戴手套?为什么不用工具?回答是,一层层的铺石头垫石板,地方窄,舞吒不开工具,又说戴手套干活不得劲,效率也低点儿,瞧瞧,他对不爱惜自己还很有理由呢。
有一天,朗尼来电话请病假,说他住院了。不知他得了什么急症,我们都为他担忧。原来是前一天搬大石板,不小心把腿划了一个大口子,叫救护车,看急诊,缝了一大溜儿,十好几针呢。
几年下来,一点一滴,点点滴滴的,朗尼的后花园在变样。记不得有多长时间,也记不得从什么时间起,每当我们差不多要忘了朗尼修花园这回事儿时,他就会时不时谈起它的工程进展。每隔几个星期,他会自豪地给我们展示一些照片,那上面记录着他辛勤工作后的成绩:阶梯修好了,中间青石板,两边整齐地铺着圆石头;瀑布修好了,像是挖了一个岩洞,从洞顶上雨帘似的挂下瀑布,蛮像花果山下的水帘洞的!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奇妙的变化宛如雨后春笋,不断完善。每每朗尼拿着照片滔滔不绝地介绍他后花园的新气象时,他脸上放着光彩,语气里带着骄傲。光阴不似箭,却也日新月异:一阵阵这儿添了个雕塑,一阵阵那儿几尾小鱼俨然已在池中逍遥嬉戏;坡下安上了一桌两小凳喝咖啡小憩外加乘凉,坡上树枝装了一小木箱,带一小门,那是负鼠(possum)的家居。负鼠有两种:一种是扫帚尾巴(brush tail),一种是环形尾巴(ring tail)。这只负鼠是朗尼的朋友,名字叫“环环”,顾名思义,是长着环形尾巴啦,早出晚归,白天钻进草丛,傍晚准时回家。先吃晚餐,一盘削好的苹果,然后消化消化,安然入睡。负鼠的日子过得真不错,俨然以戴安娜和朗尼为它的爸爸妈妈喽。
日子一天天地过,我们都不在意。突然有那么一天朗尼邀请我们去参观他的后花园。
走近后花园,一片平坦的草坪,四周是花与树,那时节,紫薇(jacaranda)正开得茂盛,淡淡的紫色满树摇曳,飘落的花瓣儿撒了一地紫晶雨,落在绿草上。草坪另一角,撑着一杆大阳伞,如大蘑菇罩着一台烧烤炉,一张桌子几把椅子。澳仔喜欢吃烧烤,喜欢露天吃饭,那无疑就是他们的第二个餐厅了。
从草坪往下就是朗尼辛苦了几年打造的后花园,非常漂亮。他把斜坡改造成层层梯田,每层都有自己的内容,嘿,真的不错!自从花园修好后,不但朗尼的朋友同事来参观,就连朗尼的动物朋友也不断地光顾。那天,后花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长长的,曲了拐弯儿蜿蜒爬行,这位朋友着实吓了朗尼一跳。我们好奇,不知朗尼怎么处置他的蛇朋友,想必是不敢留在家里。没错,朗尼开车把蛇放生在国家公园的深深密林中了。
朗尼的后花园修了八年,他说尚未完全修好。这八年间,朗尼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小车不倒只管推”,光荣负伤无数次,疼得他呲牙咧嘴也不吝;住院两次,至今腿上的伤痕依然可见。这八年间,总是听他在讲他的花园,喜形于色,自豪得不得了;总是在我们对他的花园的记忆淡淡而去时,及时唤起我们对它的兴趣。这个没心没肺乐呵呵的朗尼应该受到表彰,他该给自己发个大奖状。您说,他为自己的后花园而吹吹牛,还不是理所当然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