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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肥

(2007-10-29 15:59:37) 下一个
                      积肥

                      陈平

        寒假要到了,老师把我们都轰到礼堂坐好。台上端坐着校领导和红代会的头头,上方巨大的红色标语,“开展寒假积肥活动,支援辽宁农业翻身仗!”我一看,就明白这个假期清闲不了了。

        学校的动员大会开过了,回到班里,又开讨论会。老师给我们定了指标,每人200斤。会后又把班干部留下,指标升到500斤。体育委员曹老猫报怨道,“老师,我们整个寒假吃的粮也没有500斤哪!你让我们上哪儿去整500斤的屎!”曹老猫的消极思想,立刻遭到班长和文艺委员的猛烈批判。班委会在热烈的表决心声中结束。 

       回家的路上,我耷拉着脑袋,打不起精神。走在旁边的好友张丽,悠着书包打我屁股,“怎么啦?两筐粪就把你愁成这样!” 

       “你不愁,200斤怎么说都好对付,我上哪儿凑500斤去!” 

       张丽笑了,“嗨,你怎么那么实诚!拌点炉灰,洒点水,再撮点烂菜叶什么的,不就得了!要不,咱俩算一组?”我听了很高兴,于是拉钩上吊,我和张丽成立了一个积肥互助组。 

       第二天早晨五点多钟,天还黑着。我迷迷糊糊地朝窗外看了一眼,突然想到那500斤的任务,就再也睡不着了。我穿上衣服,把爸在干校劳动用的土篮子找出来,摸黑下了楼。 

       外边刮着冷风。吸进肺里,人从里到外都凉了。树枝、屋檐上结着白霜,路上的马粪蛋儿上也是一层白霜。我用撮煤的小铲子把粪蛋儿从冰雪上铲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到篮子里摆好。“呱哒呱哒”的马蹄声传来,我喜不自禁地迎上去,却发现这几匹马都自带粪兜,肥水不流外人田。我跟着马车跑了两步,把搂着鞭子打瞌睡的车老板捅醒。 

       “大爷大爷,你那粪蛋儿匀我点行不?” 

       老头子睡眼惺忪地看了看我,“啊,不行啊,进城就得带这个玩艺儿,再者俺们队里也要肥料啊。” 

       我仍旧跟着马车跑,盼着粪兜满了,掉出几块儿意外的收获。老头儿挥动鞭子,“啪”一声打了个响,马儿快跑起来,把我落在后面。冷风中送来老头子断断续续的话,“学生,你上大营,军马圈那儿去瞅瞅!”大营?军马圈?!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我系紧围巾,跨着土篮子,朝军马圈的方向跑去。 

       等我从军马圈满载而归,推开家门,爸妈和妹妹正围坐在桌前吃早饭。“闹了半天是捡粪去了!怪不得撮煤的小铲子找不着了!让你拿牛奶取报纸都没这么积极!瞧这一身臭味儿!还不快洗洗吃饭!” 

       吃过早饭,送走了爸妈和妹妹,张丽过来写作业。这时候她就得我帮忙了。我唰唰唰,很快就写好了两份读书笔记,张丽把一份抄在她的作业本上。我捅捅她,“哎,今天早晨我捡粪去了!我给你看看我的战果!”我俩走到楼下的小仓房门口。张丽迫不及待地掀开草帘子,露出一堆新鲜的、带着尚未消化的干草的、美丽的、圆圆的马粪。一楼刘大妈正好买菜回来。“哎─哟─,这是你弄的呀!我说怎么一大早就闻着粪臭啊!你可不能堆在这儿啊!这人来人往的,臭死了!”张丽和我面面相觑。 

       我俩楼前楼后绕了两大圈,也没找着一个合适的安置处。 

       到了晚上,我把问题摆到爸的面前。爸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等会儿吃完饭,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看看行不行。”爸把我领到锅炉房。锅炉房亮着灯,郭大爷正用一个铝饭盒在炉子上煮鸡蛋。头两年,爸被下放到锅炉房烧火,和郭大爷交下了朋友。爸把事情说了,还重点强调了“最多堆两个月”,郭大爷满口答应了。于是爸帮着我,把小仓库门口的马粪都挪到锅炉房后边的一个角落里,仍旧用草帘子盖好。“这下满意了吧,我的大小姐?”我冲着老爸咧嘴一笑。 

       从此我和张丽上午写作业,下午积肥忙。军马圈的马粪,都让我们包了,张丽一口一个“解放军叔叔”,叫得两个小战士心花怒放,他们专门把马粪撮到一边,就等着每天下午我们来取。 

       一天,我俩抬着满满一篮子粪肥,回到锅炉房后边。一抬头,我们愣住了:草帘子没有了!草帘子下边一星期以来的劳动成果,也没了!我俩急忙跑到前边郭大爷那里,戏匣子里阿庆嫂正唱着“有什么周详不周详”,郭大爷蹲在长凳上发呆。张丽上去,“啪”地一下把戏匣子关了,“大爷,看见我们后边的马粪没有?” 

       “没有啊,你怎么把我戏匣子给关了呢……” 

       “我们的粪,都没啦!” 

       “没了?这年头,还有人偷那玩艺儿不成?”老头子一脸迷惑。 

       我走到外边。两行眼泪流下来,马上又被冷风吹干。张丽跺着脚,“哎呀,那么大的一堆粪,咱俩都白忙活了!”她咬着嘴唇,陪我站了一会儿,然后我俩垂头丧气地往我家走。上楼梯的时候,张丽开口说话了,“要不,咱俩把粪堆在我家后院?” 

       “那怎么行!进出都要经过你家厨房,你妈肯定要骂你。” 

       “你等我回去说说。明天上午我给你信儿。”她折身下楼,走了。 

       第二天上午,吃完了早饭,我就心神不定。看着钟已经指着九点了,张丽还没露面。我哈了口气,把窗户上的霜花化开,远远地,看见雪地里一个穿红衣服的小人,正朝我家楼房的方向走过来。我把手里的《战争与和平》摔在柜子上,鞋带还没系好就冲出了门。在楼下我截住张丽。“怎么样?行了吗?” 

       她绷着脸,慢慢地好象要摇头……我心一沉……突然,她爆发出一串胜利的大笑,“哈哈哈哈!我逗你玩呢!行了,行了!” 

       “真─的─!”我俩架着胳膊,在雪地里跳了一圈。 

       张丽家在一楼。她爸爸把厨房的窗户开到底,再用砖砌了一个小小的后院,夏天种点黄瓜西红柿什么的,冬天存自行车和一些杂物。张丽的妈妈对把粪存在后院老大不愿意,可是架不住张丽软缠硬磨。我俩马上赶到张丽家,用炉灰和断砖垒了一个粪池,再把昨天那一筐抬进屋。张丽的小弟弟正趴在厨房的饭桌上叠烟盒,一见我们进来,就把鼻子使劲捏着,小脸憋得通红,嚷嚷着“臭死我了!臭死我了!”一溜烟跑进里屋去了。 

       “你瞧你那德性!”张丽骂他。 

       后院的粪堆与日俱增。除了马粪,张丽还搀了大量炉灰,她妈妈洗菜的脏水,烂菜叶,也都倒在上面,冻成了一座黄绿色的小山。我和张丽看在眼里,喜在心上。 

       过完了春节,很快就到了开学的日子。开学第一天,我们要把假期积的粪肥送到校办小农场去。那天,从学校到农场的一路上,都是我们学校的人马。肩挑的,车推的,人抬的,八仙过海似的热闹。巧了,张丽家和校办农场只有几步之遥,我和张丽呆在她家屋子里,望着窗外人拉肩扛的队伍,稳坐钓鱼台──昨天晚上张丽的哥哥已经帮我们把粪山刨成了小块,等会儿路上不挤了,我们再送去就是。 

       那天中午我俩吃了一肚子饱饭。下午两点左右,我们开始往农场送粪。一土篮子算50斤,我们那座小山,竟然出了16篮子,800斤!我象《青松岭》里的“小算盘”秦富,数着农场老师发给我们的“粪票”,脸上渐露喜色。 

       可是张丽还不满足。她指着路上师生送粪落下的大块儿小渣儿,“咱们要是把这些捡起来,也能凑个一篮子两篮子的。”于是我俩又开始顺着马路收拾残兵败将,如是又凑了三篮子。最后,张丽又回到家,撮了半篮子炉灰,跑到马路上铲了点冰冻的马尿,又送到了农场。 

       农场老师笑我们,“哎呀,这是肥料吗?我怎么看不出来呀?” 

       “百分之百的钾(假)肥,老师!”张丽勇敢地答道,就象江姐面对敌人,脸不变色心不跳。 

       第二天正式开学。先分组把粪票交到班长手上。班长拿着小本,站到前边,大声念道,“陈平和张丽小组,1000斤!超额完成任务,全班第一名!”我和张丽隔着教室一对眼儿。她的脸上,浮现出两个好看的小酒窝。 

       噢,忘了提,那天夏天,张丽家后院的西红柿和黄瓜都长得特别好,还送给我好些呢。


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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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1 回复 悄悄话 我上小学的时候,平常就要积肥。有一段时间,每天上学要挑肥到学校,每星期一次挑到城外的地里。

每天为了找肥料,挖空心思,有时实在找不到,下午上学前,我的簸箕空空的,都不敢去学校,想哭。邻居老奶奶就变戏法似的给我的簸箕装上了东西,我看不象是肥料,不要,老奶奶说是,你快去上学。我总是觉得自己做得不对,去到学校低着头,赶紧去倒到肥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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