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塔努斯卡冰川(Matanuska Glacier)
阿拉斯加有很多著名的冰川,我们这次去了两个。
6月23日先去了马塔努斯卡冰川,在安克雷奇西北方约100英里外的一号公路旁边。
出了安克雷奇市区,郊外就几乎没有什么村镇了。穿过大片的荒原和沼泽地,一号公路向北渐渐进入山区。高速公路两边山上的森林郁郁葱葱,路边的溪水则很浑浊,远看呈铁灰色。这让我有点意外。我特地停车去到水边观看,在阳光的反射下,并不太深的水面也是黑乎乎的。第二天在瓦尔迪兹镇(Valdez)湖边和当地钓鱼人聊天,他们告诉我,这里湖水和溪水的灰色都是上游的冰川在缓慢移动中摩擦底层的岩石弄出的粉末造成的。
马塔努斯卡冰川在GPS上并不显示,但根据里程估计,应该是快到了。看见路边有个小木屋,门口有人在干活,我便停车过去问路。那人说,冰川就在前面继续开2-3英里路的地方。
继续开车不久,看路边有一处lookout,有几个人在看。我们下车去,远远可见冰川像一条高大的白色堤坝横在前方几公里的山谷之间。瞭望台附近有条林间小径,我怀疑是否就是通往冰川的道路。正好顺耳听到旁边一家人的聊天,说起他们昨天在冰川上怎样怎样。我问这条trail是否就是通向冰川之路。他说不是,沿公路再向前开,路边有个指示牌,从那里下高速,可以直接开到冰川前面。
果然,在一号公路103英里的里程碑处看到了写着Glacial access的一条车道。沿着泥沙车道开进去,大约一公里左右,到达一个停车场,旁边有个木屋,上写着冰川售票等标牌。据说这是个私人管理的观景点。除了自由行,他们也提供导游服务,并出租专业的登冰山鞋、棒和绳子钩子等。我们进木屋买了自由行的票,用了卫生间,便开车继续向冰川去。又是一公里左右颠簸的泥沙路,到达冰川前面的停车场。巨大的冰川就横陈在眼前广阔的泥浆沼泽地之外。
许多人就在停车处观看,远处的冰川上也有人在攀行。我们背上背包,带了点饼干和水,走进沼泽地,向冰川走去。
脚下的泥土渐渐见水,地面越来越软,再往前就只能走在一条由多块不到一米宽的铁板拼接起来的小路上了。前面是一个较大的转弯,对面走来两个女人。其中一个站在原地等我们先过,另一个显然想要抄近道避开我们。她走下铁板在泥地上踩了踩,觉得足够结实,便走进了泥地里。我刚经过她们站的地方,身后就传来她的惊叫。我转身看,她的双腿已经陷在泥浆里了。她啊啊地叫着,很快就陷到了腰。我们叫她别动。好在她也并未继续下陷,只在泥浆里动弹不得。我和她女伴小心地走进泥浆地去帮她,可够不着,也不敢再向她跨进一步。我正想着自己是否有足够的力量把一块铁板搬过去接她,她倒是急中生智,把上衣外套脱下来抛了过来。我们各自抓着她外套的两个袖子,像拉一只搁浅的船那样,竟然把她从泥浆里拉了出来。她的一只鞋子陷在泥里完全不见了踪影,另一只落在了沼泽地。她光着脚,浑身泥浆,哈哈地笑着,自嘲道:“现在你懂了吧。让你走铁板道,是有道理的。” 刚才陷身入之处此时已被周围的泥浆流填满。泥浆上除了一只狼狈不堪的鞋,根本不见一点“吃人”的痕迹。
走过这片沼泽地,前面的地面变成了坚固的泥沙。到处是冰雪融化的水在地面上流成的小水沟。我伸手进水沟里,洗掉刚才拉那女人时弄的满手泥浆。水是刺骨的冰冷。
然后就走上巨大的冰块。这里的冰块上面布满细碎的砂岩,因此并不滑溜。然而,再走,冰块就上升成了冰岭。其间有很多冰裂的深沟,不小心把脚踩空了,定可折断腿骨。冰沟里面是深层的冰,幽蓝幽蓝的。冰水在其间哗哗地流着。有冰窟窿和小瀑布散布其间,自成一个丰富多彩的冰水世界。
再走进去,冰面的细砂渐渐少了,冰面越来越光滑。爬高就有点难了,必须找到冰面凹陷的地方下脚。爬得越高,冰面越光滑,就越不敢爬。万一脚下一滑,必然要一直滑到十几二十米的沟底下去了。有些游客带的登山棒和登山鞋,这时就派上了用场。
我们努力寻找比较平缓的冰径攀上了几座冰峰。在最高的峰顶才见冰川其实从这里一直向深山之间延伸进去。山间的一条冰河,一望无际。
出口冰川(Exit glacier)
28日去的另一处冰川名叫“出口”,它在安克雷奇市以南六七十英里处。
正如它的名字所示,这个“出口”冰川是基奈山脉上哈登冰原(Harding Icefield)面向阿拉斯加海湾的众多出口之一。它从基奈山顶顺着山间峡谷倾泻而下,构成一条一千多米高的冰冻瀑布。
下了九号公路,一条小道让我们把车可以直接开到冰川附近的山脚下。那里有个咨询和服务中心。工作人员说,沿着冰川旁边的山路上山,可以到达几个不同的观景点。到山顶单程四英里(六公里多),在那里可以看到广阔的哈登冰原。要想走完全程,准备花八九个小时,水和食品都必须带足,还得小心碰到黑熊、雪崩等意外情况。
我们从安克雷奇出来,一路停一路看,到达冰川服务中心,已经下午一点多了。抱着能爬多少算多少的心态,出发了。
山脚下的路淹没在森林里。表面看起来,阿拉斯加的森林和其他地方的没有太大差别。在雨林里可见的阔叶树,这里也很多。到处可见各色的鲜花。很多花草都长得像串铃,有紫色的,更多是红色的。那种长着红色串铃的植物,当地人叫“火草”(Fireweed),在渥太华的路边树林也偶然见到,但在阿拉斯加的公路旁和山坡上似乎特别醒目。
六月底的阿拉斯加,温度不低。在安克雷奇市内白天最高甚至也可达30度。为了爬这冰川雪上,我们出发时穿了里外好几层,走了这一段上山的路,很快就出汗了。不得不找个路边歇脚处,把外套脱下来扎到腰上再继续爬。
据说这条山路每一英里路把我们往上带一千英尺(约三百米)的高度。
左边的山谷里露出了那条冰川的容貌来。一两百米宽的冰川从山上倾斜而下,蓝白色的冰面上时光流动的线条清晰可见。
远远可见冰川上有人。显然附近有路可接近并攀上这段冰川。但我们继续向上走,希望尽快到达山顶。
继续向上爬。上面的路完全被雪覆盖,没路了。只有插在雪中指引方向的标杆,和前人在雪上踩出的脚印。
在一大片厚厚的积雪中,我必须选择,是踩在前人的脚印中,还是踩在积雪中,更容易向上攀爬?踩在脚印中容易抬脚也容易滑,踩在积雪中安全但每一步脚都要陷下去大半尺。
一个女孩坐在雨衣铺盖的雪地上读书。
不记得用了多少时间,也许大半或一个小时的努力,终于爬上了这片广阔的雪坡,来到一处未被冰雪覆盖的岩石。两对印度裔男女在岩石上休息。和他们打过招呼,我们也找了块岩石坐下喝水吃点东西。
前面是更大的雪坡。斜坡上只有前人踩出的一条一个脚掌宽的足迹,通向山的那一边。
刚才在森林里还不时能碰到几个上山下山的人群。而在这雪山之上,视野所及,只有这两对印度人和我们。哦,还有那个独自坐在雪中读书的女孩子。从这里远远看去,她成了茫茫白雪中的一个小小黑点。
一对印度人起身,继续向上爬去。他们跨过岩石旁那条横行的雪中足迹,转过坡,就消失在山的另一边了。
再过了一会儿,另一对也起身了。那男的率先踏上雪坡中的脚印向前走。女的跟着,走了三四步,踌躇不敢落脚。那男的转身看着她,她无助地看看那男的。嘀咕了一阵,他们退了回来。
几分钟之后,我们踏进雪坡继续前行。我没感觉这段横径有什么特别困难。也许那印度女人是被这一眼看不到坡底的大斜坡给吓坏了。
转过这片雪坡,山继续上升,但不再那么陡了。视野开阔了许多。远远可见雪坡上两个黑点在移动,应该就是先行的那两个印度人。
几个手拿登山棒的华人,连走带滑地从雪坡上下来。我问远方可见的高处是否已到山顶。他说,还得坚持一下,再走半小时或4、50分钟的样子。“这里上去,前面就可看到一个小木屋。过了小木屋就到顶了。”
他问我,可看到他女儿?我说,她正坐在下面等你们呢。
继续在雪中踏行,不久就看到前方一个结结实实的小木屋。
木屋建在山顶一侧有点避风的地方,在原木铺就的平台上,四周用铁链像拉帐篷那样牢牢固定在大地上。屋顶是厚厚的木板,四面的墙都是用一根根粗大的原木叠成。门并不锁,推开来看,里面只是一个不到十平方米的空间。据说这小木屋是为山顶救急之用而建的。
转到木屋后面的山顶上,前面是一望无际的冰雪。
这就是方圆几百平方英里的哈登冰原了。
铺天盖地的冰雪,寂静,洁白,无声,没有一点人世的迹象,甚至也没有生命的迹象。没有植物,没有动物,没有路,没有足迹,没有声音,只有白色的雪和冰。倒是冰雪之间零星露出几处黑色的岩石,似乎在这片寂静的白色世界里保留了一点生命可以孕育的可能性。漂浮在蓝天之下冰雪之上的朵朵白云,使得阳光和阴影在冰原上交错变幻,让人感觉似梦似真。
冰雪之中孤零零突出的黑岩石,就像白色雪海中的小岛。我们看到先上来的那两个印度人,此刻分别盘腿端坐在两块相距几十米的孤岩上。禅坐?
我脑袋立刻想起一句很久以前读到的诗:“禅坐在孤峰之上,听风声和雨声,从耳边吹过,听时间的流水,从脸面响过,,,”
我在这个寂静洁白的世界里静静地站着,缓缓地做了几个深呼吸。阵阵清凉沁透心肺。
那男的先站了起来,走到那女人打坐的地方。他并未打扰她,而是举着相机向远处拍照。那女的依然盘腿端坐。
左边的谷口,冰川从这里向山下伸展,蓝色的冰体在白雪覆盖下隐隐约约,像一条蛰伏在山谷间伺机出动的巨大蟒蛇。
已是傍晚七点了。我们开始下山。
雪坡上连走带滑,下山的速度的确比上山时快多了。
一位公园护理工在清理上山的雪路。他指示我们从雪堆上跨过一处坡地,避免踩坏眼前地面上一片脆弱的苔藓生物。
回到无雪的半山腰,也回到了鲜花灿烂的人间。在山脚的森林里,我们居然追上了那几个华人家庭。
九点来钟,回到信息中心停车场。
开车到达安克雷奇的郊外已是夜里11点。西边的太阳还在照耀着我们。
(2016年6月游阿拉斯加,12月追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