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艾被抓了，这是早晚要发生的事情。最早听说艾未未这个名字，就不是因为他的艺术品，而是因为新闻提到他向政府示威的事情。在中国，不是因为艺术而出名的艺术家，要么就是政府手里的工具，要么就是政府眼里的刺头。老艾选择做了这样的刺头，不被抓才怪呢。

进了局子的老艾自然成了新闻和网络讨论的焦点话题。公安局迟迟不向家属说明抓老艾的理由，任由媒体站在前台不着边际地猜，有关人员不时发放几个前后矛盾的“嫌疑罪名”，不知是否出于活跃人们精神生活的一个考虑。不过，跟一般讨论民事或刑事案件不同的是，网络和新闻这次并没有集中讨论案件的性质和内容----也难怪，连老艾根据什么罪名被抓都不清楚，怎么讨论案件呢----却更多地在对老艾的那些所谓艺术作品评头论足了一番。

老实说，从艺术角度来看，我也不欣赏老艾的那些被热烈讨论的作品。我指的是那些照片。在我看来它们就是恶作剧而已。这印象我当时就有了，但到今天才说出来，是因为我不想凑当时那落井下石的热闹。就算有石头要砸他，也得等大家把手上的石头都砸完了，再来砸我这块，至少能够听出点自己这块石头的声音不是。老艾往广场远处一站，向着天安门把中指竖起，就这样拍下一个照片，这有什么艺术呢？不是恶作剧还能是别的？还有那个光了身子上串下跳的老玩童，手里抓着一块婴儿尿布遮挡住他丑陋的中央，除了能够逗婴儿对着他那挡中央傻笑之外，还真能把党中央怎么样？老艾的这些照片，没有把我往艺术上去联想，却让我想起小学时候几个同学做的类似的事情。他们可能比老艾做的还更好玩些。对此大家都有经验，这里就不介绍了。

我不以为老艾的这些照片作品应该进艺术的雅室，也不以为它们俗到了色情淫乱的不堪境地。你把老艾这些照片给真正计划聚众淫乱者流看看，我估计他们看完老艾 和那自号流氓女士的两身肥肉，也就失去实施淫乱的性趣了。从这个意思说来，老艾不但没有搞色情传播，反而应该得到政府的嘉奖，其效果也许比跛足道人给贾瑞贾大爷治相思病用的风月宝鉴镜更好。如果有人一定要说那些照片是引诱犯罪的色情物品，那大概是因为看者有着比较独特的眼光，能把那几个奶们想象成貌美的王熙凤而不能自拔。即使这样，也只能怪这看者自己，他和贾大爷一样，没有读或故意忽略了说明书，导致用物方法不当，属于自取灭亡的性质。这不是老艾的照片，也不是跛足道人的风月宝鉴的本意。无论其防止犯罪和医疗相思病的效果怎么说，我是看不出老艾这些照片有什么艺术。

我理解的艺术，总要给观众一点美感，或者有点什么好看有趣的东西。如果美感也没有，好玩的东西也没有，那么至少弄点看起来莫名其妙的玩意儿，能让观众停在那里想一想。最好是让观众甲想出来的，跟观众乙想到的意思不一样，那才有艺术。据说美国演过一部戏，就叫<<艺术>>，说的是一位艺术收藏家重金买来一幅画，好意请两个朋友来欣赏。其中一个朋友说，这画的是一坨狗屎；另一个说那就一块颜色，看不出来什么。而收藏家认为他们都亵渎了他的艺术收藏，三个好朋友因此一番争论之后不欢而散。这出戏说明了什么？我说不清楚，但是肯定有点意思，所以我感觉就有点艺术。与此类艺术相比，老艾那些玩艺儿把骂人的意思表达得如此直白，没有给智商正常的人留出一点抓头皮的空间。所以我认为它们就算不上艺术。

我以为真正艺术的东西，往往并不需要标以艺术的名字出现。林子里散步时捡到一段老树根，拿回来洗洗干净，摆书架上，无聊时看看它貌似一个问号的外形，好玩也有趣，在我眼里也就是天然的艺术了。

和这个老树根的艺术性质有点相似的，是最近出现在网络的一种东西，叫“五毛”艺术。你可以跟我纠正，说五毛不是艺术，而是他党的一种特殊宣传组织，统称“五毛党”。对此，我不想跟你争论。但是，本着言论自由的意思，我仍然要说说我把五毛行为看作艺术的一些理由。

先说五毛这种艺术的出场形式，它就不像老艾那些所谓的艺术照片那样囔囔着自己是艺术。五毛在广大网友们，包括我的面前出现的时候，正和那个老树根一样，总是出乎意料的。他们如果出来就自己说：“我是五毛”，那我就不会认为他们是五毛了。正如老艾的照片自己说是艺术，我就要怀疑它们并不是艺术。

那天在论坛上跟几个朋友们聊着天，突然就冒出几个新的网名来搭讪，说我们这些人说的都不对。大家一开始也把他们当作本地的网友看待，认真回应了。却发现有更多的新网名蜂拥上来，向我们重复着几乎同样的几句话。有眼尖的网友惊叫：它们都是连续号码的几十个新注册网名啊，莫非就是传说中的五毛？以前听说过五毛五毛，感觉那是在遥远的祖国的新生事物，跟远在海外的我没有什么关系。现在真可能碰到了，我不敢就相信。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向其中一个新网名发贴询问，“你在哪里上班啊？”我以为他会不予理睬的。也许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他感觉不能含糊，竟然意外地回复我说：“我郑重地告诉你，我在伟大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上班”。哇，那口气，那自豪。然后更多的新网名像被捅了窝的马蜂全围了上来，跟贴喊口号，一下子就把那个贴顶到几百楼之高。几个经常在论坛里聊天的本地网友，大概每人头上都被蜇了几个大包，纷纷从那里撤退出来。有网友更是跑到隔壁论坛里惊呼，“村民们快来看哪，传说中的五毛党登陆我们村了”。一时间竟成为村里一大奇观。

这是五毛的出场，颇有点戏台上虾兵蟹将出来跑龙套的意思。看过传统京剧的人知道，虾兵蟹将一长串从后台冲出来，嘴里发出呜呼呼的声音，脚下咚隆隆一阵响，就那么亮的相。既然是亮相，我们观众也就不必计较他们出场有没有秩序、发言有没有思想了。乱是有点乱，但是比较热闹。当时我看了几个贴，对五毛们的初步印象是：这些人，或者这些网名代表的个体，绝对不是人们理解的有政治见解的什么党，也算不上为他党营造舆论导向的宣传员，最多可算某种网络军团。看他们的贴子，前言不搭后语。除了共产党好、毛主席亲这个原则之外，其他看不出来有什么逻辑和思想。他们似乎为发贴而发贴，做的应该是上级指示的统一行为。这样的组织比较符合军队的定义。无论如何，当时我并没有往艺术方面去想。那以后的一段时间里，我也没有认识到它们的行为艺术性。

因为对来自祖国的东西总是比较感兴趣，我经常旁观这五毛军团的行动。以前有人说，五毛党是要影响网络的舆论倾向的。这一点我就看不出来。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帖子总是自言自语，而且我发现它们并没有追着我们这些本地网名进行攻击或教育。在那几天里，他们却是很礼貌地集中在一两个贴子后面跟贴。那一两个帖子的跟贴数量直线上升。这并不影响我们本地朋友在其它话题上聊天。我们开的话题他们几乎不来干扰。他们就象是新出现的一个外来集团，自我约束在自己的圈子里，做着跟我们本地朋友不相干的事情。你会说，这些好像都跟艺术无关。别急，我后面会说到，其实艺术就在其中。

这样地相安无事并没有持续很多天，大概是因为五毛军团有了新指示，局面突然就发生了变化。一下子，整个论坛的版面完全被五毛军战士们新开的帖子占领，别人发的帖子很快就被淹没在众多五毛新贴之中。这个时候，论坛的网页看上去就有点意思了。整个版面全是他们的新贴，而且几乎没有跟贴。一看那些标题也就知道了，内容全是重复使用的来自祖国他党宣传部发出的稿子。

虽然那些在版面上一溜排下来的新贴内容没有什么可看的，我仍然对着那个版面凝视良久。总觉得有点什么好玩的意思，可那意思又不是很直截了当。

我突然就想到了梁朝伟演的赤壁。在练兵场上，梁朝伟的羽毛扇向右一挥，军队就摆成了右扇形，他向左一挥，就摆成左扇形。我估计如果羽毛扇划出一个小圈，部队就会在那里转圈，如果羽毛扇向外一挥，部队就全面铺撒开来了。你记得吗，这布阵变化，曾经放在天安门广场上，那是万人参与的甚大艺术表演。现在放在我们这个论坛上也一样是艺术。五毛军团从原来集中在一个帖子后面排队顶贴，突然变成每人一个新贴占领整个版面，这样的突然集中和迅速分散等动作，在我头脑里面反复重现，正是天安门广场上令人眼花的艺术表演。

艺术家摆布出来的东西，其用意往往不能在表面上来理解。更不能去追究那些一个个任凭摆布的小小分子，追问他们到底想做什么。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只是跟从羽毛扇的指挥摆出自己也不理解的动作而已。比如说节日广场上的那几万人，我说的是那些摆出好看队列的那几万人，他们根据某个遥控中心的指示，变化着举起不同的彩旗，排出一个个好看的阵形。如果你去追究他们每个举旗的人，要追问他举旗的意思是想抗议什么，或者拥护什么，想问问他的思想，那你就无异于对牛弹琴。更重要的，是你会错过了欣赏这宏观的布阵艺术之美。

如果你不相信这是艺术，就自己去CFC的综合杂坛看看吧。不要去看他们每个具体跟帖的内容，而是打开那论坛页面，然后退后一步，遥望它。你就能够看出点艺术的东西出来。我本人对于艺术欣赏是外行。我向你推荐的这个欣赏方法，不过就是在国家艺术馆里，学着那些名画鉴赏家们的样子，装模作样欣赏而已。他们都是这样的，在墙上挂着的那些名画面前，退后几步，睁大了眼睛看看，再眯着眼睛看看，向左歪着头看看，又向右歪着头看看。你看老艾那些一目了然的照片时候，需要这样看的吗？我说，这就是老艾不如五毛更有艺术的证明。

不过，欣赏五毛艺术，跟欣赏艺术馆墙上挂着的名画不同之处是，你必须每隔三两天就回来再看看。艺术馆里的名画是平面艺术，五毛军团是行为艺术，而且是现行的、动态之中的艺术。如果你跟我一样，从开始就注意他们的布阵队形，直到今天的发展变化，你就欣赏到了他们最初表达的是线条之美。那是集中所有队员在一个帖子后面全力顶。玩过老鹰抓小鸡吧？在论坛上线条之美就那个老鹰和小鸡的队形。以后，祖国的羽毛扇一挥，就把登陆这里论坛的五毛们铺撒在论坛的整个版面上，表现的是平面之美。这两天我又注意到一种新的队形了：这是线和面的结合，集中和分散兼顾的布阵，表现出来的是一种矩阵之美。具体是怎么样的，你自己去看吧。

如果你一定不相信我说的，好比一个钻牛角尖的记者，非要追问那些天安门广场上跟着举彩旗的每个个体，问他们“你自己想表达什么意思？”非要以为那些个体其实也在表达他们自己的思想，那我也不能阻止你。为了你的方便，我已经把其中一个帖子的前二十个跟贴----总共有近两百条这样的跟贴----附录在这里，供你细细考究和欣赏。

(附录：一个五毛贴后的跟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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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有近两百条这样的跟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