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我换了一个合唱团,它由两位来自台湾的指挥带领。这个合唱团1981年在湾区成立,已经唱了32年。虽然这些年大陆团员竟然有超过40%之多,但是我依然好奇我的大陆背景和这个团的文化会有什么样的冲突。
是夜,我翻开网上青青历年的节目单,想从远处看看它的轨迹。第一张节目单,1983年青青第一场公演,彼时我还在北国冰城读书,青青演唱的这些歌,只有茉莉花是我小时候听过的,其他一无所知。地球那边的我,对地球这边也是一无所知。八三年前后,我有收到大表哥从美国寄来的一张卡片,上面是我们驻足的地球,我们在这边,他们在那边,地球永远不会把我们转到一起。今天我想,假如那时他住在湾区,或许也会来青青唱歌?
1984年,我在这张节目单里吃惊地发现了杨智华的名字,他的节目是手风琴独奏。那时候就是有人打越洋电话给我说杨智华我也不会知道他是谁,但是如果你说手风琴独奏《打虎上山》,不知道的人会被警察抓起来,要审问一下是不是台湾偷渡来的特务。我也是前几年才听说杨智华就是手风琴独奏《打虎上山》的作者。那一年是我在学校乐队的最后一年,我们的器乐小合奏在全省文艺汇演上得了奖,我认为《打虎上山》的作者应该属于我们那个时代的红色舞台,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摇头,不解地摇头。
1985年,那时我在一间不小的机关里,很多新来的学生住旁边的宿舍,不用读书了,每个月有工资,我被崭新的生活感染著。宿舍里每层楼有一个大水房,水房里唱歌是最好听的,我是那里的常客,一件衬衫可以洗半个小时,只为唱歌,样板戏流行歌革命红歌什么都唱。有一首歌我有时候用来显摆,因为我的同龄人没有人会唱, “你知道你是谁?你知道华年如水,你知道秋声,添得几分憔悴?垂,垂!。。。你知道你是谁?你知道人生如蕊?你知道秋花开得为何沉醉?吹,吹!”
85年的节目单显得非常陌生,但是赵元任的名字不陌生,上面那首《问》是他作曲的歌。这是唯一能把我和这张节目单联系起来的字了。
1986年,通篇只认得黄自,黄自写过什么歌,青青唱了什么歌,已经无所谓了,这是无歌的一年,一直奔波医院,母亲得了重病。
1987年,母亲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家里建议我结婚,先生是好人,虽然忙着考托福,还是应了我家的要求。彼时婚纱是电影里才有的,我买了一套近于粉色的套裙。青青这年的节目单也是粉色的。我认出了《乌苏里船歌》,谢谢你们,那是我们东北人的歌。还有《明天会更好》,感人的歌曲,我的明天即将发生很大的变化。
1988年,这是一张手写的节目单,非常别致,有考古价值:) 字里行间我看到许多熟悉的字眼,草原、杭州、还有荷包和玫瑰花,青青的节目单少了许多陌生。
这年的年底,我随先生来了美国,我的母亲没有看到这天,我自己也弄不清楚,怎么我居然会搬去了地球的另一边,小说里的华侨身份,难道将会与我有缘?
节目单上一组圣诞歌曲让我想到88年的年底。带著两个巨大的箱子,穿著超厚的羽绒服,我‘滚’出飞机场的时候,离圣诞只有几天的时间。那是一座离北极圈不远的小城,满地的厚雪,几乎没有日照,街上点著红的绿的灯,圣诞的铃铛,圣诞树,圣诞老人,我走进了银幕吗?
1989年,没看歌先看到节目单首页这样一段话:”一九八九年是中国不幸的一年,天安门事件至今余波荡漾,每一个中国人对北京这些年轻的斗士们,为争取自由民主的中国而流出鲜血,不可能无动于衷。。。今晚的节目里,我们没有口号标语,只想将下半场的十首中国合唱歌曲,带着对中国强烈的关怀与思念,献给那一群遭冤屈的纯洁灵魂“
我的眼睛湿润了,决定捕捉今晚的灵魂,变成文字。
那一年,看著国内发生的事情,年轻的我们心潮澎湃,朋友们有的上街游行,有的奔走相告,有的开会讨论,还记得有朋友建议大家包一架飞机,一起回国去革命。我们不清楚革命的结果是什么,但是知道革命是要流血的,大家期待,担心,无奈。。。聚集在一起看电视转播,眼看著北京那边穿著风衣的的人拔掉了转播设备的电源,屏幕上一片雪花,一屋子人默默无语,后来便是更不好的消息。
我仿佛看到十里音符追逐着纯洁,绵延的旋律守护着善良,悠远的歌声里,人们祈祷着祖先的家园。
2/6/2014 硅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