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说过我小时候体弱多病，住医院也好几次，打了无数针吃了很多药，曾经在北京儿童医院被宣布“这孩子最多再活一年”。到了十岁上，终于有个医生说我的一切病因可能都是扁桃腺引起的，如果手术割掉，以后应该就白头到老了。我父母听了觉得有道理，决定做这个手术。

手术那一天的情景我还记得很清楚，护士给我换上手术服，带我进了手术室，医生和护士象聊天一样跟我说话。护士让我张开嘴巴，放进去一个撑子，然后嘴就不能动了。我可以感觉到医生把一个冰凉的东西放进我的嘴里面，耳朵里听到喀嚓一声，喉咙里一阵剧痛，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喉咙火烧火燎的痛，医生叫我爸爸去给我买冰棍吃，又给我打了一种什么针让我睡觉，再次醒来的时候就不感觉痛了。医生宣布手术很成功。

后来我才知道，手术前医生曾经跟我爸商量麻醉问题，这种割扁桃腺的手术多数要全身麻醉。但是我爸觉得这么小的孩子全身麻醉有可能会影响到智力 － 鬼知道他从哪里得到的这个理论，要求医生不要做全麻。医生也同意了。于是就有了前面那一幕。

不知道有多少父母会因为“影响智力”而不给小孩子打麻药就上手术台。智力就那么重要吗？不过小时候人也不会想这么多，有没有扁桃腺似乎也没有感觉，但是诚如医生所说，一个星期之后出院，我的身体居然好的很了，以前每个月都会感冒发烧，自从手术之后一年也不感冒一次。

如果当年有推爸推妈这个词，我爸毫无疑问地是一个推爸代表。除了替我决定上大学之外，他还决定我应该尽早上。做完手术，小学六年级刚上了一个月，他让我去考市里的重点初中。我听到这个决定当然是反抗，因为刚刚在新班里交上一两个朋友，不过我的反抗无效，哭也没有用，我妈很担心万一考不上怎么办，要不然就等明年？我爸说等什么，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我爸主意已定，我只有乖乖地跟着他去参加考试，运气还不错，居然我考进去了。我爸很得意，证明了自己的正确判断。

进了初中与小学很不同，在小学时每天的家庭作业我十分钟就能写完，放学回家就是跟小朋友玩而已，完全不必用功。上了初中，学校的作业倒是不多也不难，主要是因为有我爸。我爸的数理化基础都很好，当年他自己上初中高中学的东西都记得，翻一翻我的课本和作业，他认为老师教的进度太慢，他得亲自上阵提前教我。于是他每星期教我一些老师还没有教到的东西，然后给我留作业，如果他出差一个星期的话也要留够那么多天的题目，由我妈监督。有一次我妈把我爸留给他的答案藏在床铺下，被我看到，趁她上班时我就拿出来抄抄，等她下班来检查我的作业，很满意，因为我都做“对”了。不过这招很快就不灵了，因为我爸回来给我来了一个小测验，我整个废了。我爸很生气，骂我“笨蛋”，平时他脾气很好的，就是教我时会暴躁。不过他两始终不知道我作弊的小伎俩。

记得数学的应用题是比较费解的，比如两辆火车对开，速度不同，什么时候相遇；又比如水龙头流水速度已知的条件下什么时候能灌满一池子水；我不明白这样的题目的意义，刚开始很糊涂。在我爸拍了几次桌子摔了几次课本之后，我仿佛开窍了，之后我可以轻松对付这类题了。

我爸提前教的结果是，既然在家学过了，正式上课时我就不用好好听了。不过我也没闲着。我小时候非常爱看小说，在家里不能看（因为我爸称之为闲书），我只能在学校看。回家必须要做我爸给留的作业，有一天我在作业本子下面压一本小说，趁他们不注意偷看，当然结果是被我爸发现，把小说给撕了。从那以后，买了书我就在学校上课时间偷看，下课不带回家，让我的好朋友替我背回家，第二天再背回来我接着看。抓紧时间偷看闲书还让我练就了一目十行的本领，一本厚厚的小说半天一天就读完了。家里给的零花钱都被我用在买小说上了，那个时候书也便宜，一块多钱一本而已。见到一本新小说我就想买，钱花得很快，有次看到一本书但是没有钱了，便向我的好朋友借钱，她也没有钱，向她妈妈帮我借了五块钱，我得以买到了心仪的那本书，每次看到那本书就想到小朋友的情谊。这钱我不可能从爸妈那里要来，因为他们最不高兴我读小说，他们认为我应该每时每刻都读书－课本，可是天天读课本是多么无趣的人生啊，当然我爸这样的工科生认为读课本做题很有意思。

在北京的时候我特别向往有一天能回到父母身边和他们一起生活，这时候我特别向往他们都让我安静地专注地读一会小说，比如雨天的午后，靠在床头，读一本“战争与和平” 。但是梦想似乎就是梦想，雨天的午后，如果我爸也在家，他肯定让我做几道鸡兔同笼有几只脚的应用题，非常煞风景。

重点中学的老师非常重视学生的成绩，期中期末考试后会把全班每个人的成绩排列出来，用大红纸写好挂在墙上，然后开家长会。我的成绩基本上是前三名之一，开家长会那天我在教室外面服务，看见我爸进去后先去看了榜名，然后得意地坐到第一排东张西望，估计是在等着别家家长来问“哪个是你家孩子”。我心里也挺得意，他虽然不会说出来，从他的表情上可以看出我的成绩让我爸很有面子。我从来没想过榜名尽处的同学们会是什么想法，这种排名方式对他们的自尊心有多大打击，我可以看到他们的家长很沮丧的表情，我看到我爸安慰人家“不要紧，孩子还小，以后努力可以追上去”，但是我知道要是我在前三名之外的话他一定会给我起码半个小时的“思想教育”，他才不会允许自己的孩子“以后努力追上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