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4) 白旗红旗
(2012-04-27 08:27: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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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白旗,插红旗”运动,时间大概在1958年上半年,我大二下学期;
系里是这样说的:“通过反右运动,发现我们同学的脑子里,全是同情右派分子言论的资产阶级白旗,右派分子的市场还很大,必须要树起无产阶级的红旗,把思想阵地夺回来!”。
于是我们班里,就把老陶 和老陈两个,当成白旗的活靶子,成天大会小会批判思想,拔白旗,插红旗,搞得大家心里烦透了,在运动中精神焕发的,也就那么几个人。最后没有给批判对像---张三李四,胡乱戴上白旗的帽子,批批完事,似乎不了了之。实际上整了些材料,塞进他们个人档案里去了(几年后,文革中才暴露出来)。
付出了时间上的代价。多少年以后,我方才明白,当时因为中央反右运动的风向转了,下面才会来了紧急刹车,转弯变向,才使这些已经内定了右派分子指标的同学们,逃过了一劫,在人生道路上,才幸免背上黑锅的啊。何等危险!!
通过了各项政治运动,我们的1.5同学,得到了锻炼,“进步”了----解决了组织问题,并立即提前毕业(我们的学制是五年,那时是我们大三下学期,大概1959年第一季度,大学才过了一半!) 。换上了红色校徽(学生是白色的,教职员工用红色校徽),如愿以偿的,名正言顺的,戴上了红帽子,被提拔为我们56届的政治辅导员,兼我们小班的团支部书记。
提前先讲的插 曲,有一个故事,提前6--7年放在这里,虽有点时间错位,但不得不在这里讲的,所以来了个“插曲”。 话说,我和老陶(我的铁哥儿们之一)毕业分配到河南开封市,分别在两个中央大厂工作。工作几年以后,1966年开始了“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大概在1967年某个时候,由于当初在学校“反右”和“拔白旗,插红旗”运动中,被整的材料,塞进了老陶个人档案;工作单位的群众组织,又把它翻了出来,把老陶 以“漏网大右派”揪了出来,大字报铺天盖地,一时乌云压顶,山雨欲来风满楼。
老陶 的对象,是我和我爱人给他们俩,介绍撮合的,谈了已有几年历史了,肯定了关系,尚未完婚。女方和老陶虽不在一个单位工作,可上班地点他俩靠得很近。风,吹进了女方的耳朵,于是她跑到大字报堆里,整整看了一上午,当她看完了所有的大字报后,神情非常凝重,找我来了,见我就流下了伤心的眼泪,她说:“老王,老陶 在学校究竟怎么回事?大字报是否真实?你要给我说真话,实话,我说,你一定要相信我,老陶的人品很好,我们同学五年,我了解他,我决不会骗你的,大字报是群众运动产物,这是在胡闹,。。。。你走着瞧瞧再说。。。,如果以后你发现我在骗你,你可以吐弃我这个老朋友!。。。”,我就这样发誓似的,对她说了狠话。她最后对我说:“。。。好!老王,我相信你!。。。。”。
不久,老陶对立面的群众组织,去我们母校外调,找到了当年任我们班团支部书记的“1。5” ,调查老陶的情况。调查人员问1。5:“。。。据说,陶xx在学校里成立了一个知识分子党?他的纲领是什么?组织成员有谁?他们现在哪里?发展党员没有?是谁?在哪里?。。。”,“1。5”回答:“。。。如果发展党员的话,王志良一定是,因为他们四个人最要好。。。”。
外调人员回到市里,立即通知我厂的群众组织。于是我对立面里的群众组织,如获至宝,“真缺弹药呢!来得真好!” ,就凭 “1.5”的不负责任的“如果,假如”,他们关了我整整2天,迫我承认此事,还用“修理”威胁我,这些都是莫须有的,无中不能生有!自然我不可能“屈打成招”。他们看到,威胁也无济于事(我幸免被打),查无实据。于是转换成了大会批斗,前前后后批斗了我13个半天!(当然不只此事,还有其他莫须有的事,但每次都要提老陶 的这件事情,来咋我) ,好在我毫发无损。
2001年,56届同学, 举办毕业四十周年纪念活动的时候,我去参加了。我曾在小班的茶话会上,以故事笑话形式,小范围里公告了上述的故事插曲。大家为老陶捏了一把冷汗:“。。。多险啊!那批突如其来的大字报,差点把人家的好事给搅黄了!断送了人家的终身大事。。。”。同时,大家也着实觉得1.5真不够意思:“。。。对外调人员,摸胡说八道,不只是不负责任!而且有故意害人之嫌啊!。。。”
说心里话,1。5在各种运动中,很积极,也不容易,这里自有他自己的考虑,人各有志嘛,那是他自己的事情。然而,说到底,他也还是个受害者,因为他只不过是个兵头将尾,上级意图的贯彻者和执行者。所以,对他也不可以认真的,只可哈哈一笑了之,终究还是好同学。“同学”---本身就是一种缘分呐。
我们这一代(1956---1961)学生,经过的运动特别多。经过一系列的政治运动后,我们各方面都成熟了许多;同学之间的友谊也经过了各种考验和锤炼,得到了巩固和发展;同时,也真正认识了人;也从学校这个小社会,第一次窥见了社会的复杂性,多样性;认识,认清了许多事物,做到了心中有数,有了些思想准备的底;学到了很多书本上没有的东西------人生在世,要如何做人?!要一辈子做好这个“人” 字!对后来的学生生活和以后走上工作岗位以及整个人生,潜移默化的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大概这就是所谓成长吧。
在一个学生有几万,老师有几千系专业又那么多的现代化高等学府里,要说学生能认识老师,确实不易。大凡能被学生记住的大学老师,有两类:
其一,特别好的,即使在各种运动里,被人为的糟踏形象,被人说成一无是处的牛鬼蛇神或别的更不堪入耳的东西。但在学生心目中,他永远是老师,他的光辉形象,却永远铭记在学生心中。他/(她)的学问渊博,专著丰硕,诲人不倦,桃李满天下,处处为人师表,顾全大局,为学术,为教学,做出了巨大贡献;人们不会忘掉他(/她)的,特别是受学于他(/她)膝下的门生们,会将他(她)的学问和为人品格,流芳百世。
其二,也是特别典型的,而且同学们也会念念不忘其坏;他嘴上唱着高调,成天不务正业,满脑袋男盗女娼,学术上什么也不行,行剽窃成果之能事,政治上见风使舵,踩着人家肩膀往上爬,仕途上平步青云,俨然一派暴发新贵。这类人在教师队伍里,虽然数量极少极少,然而影响极坏极坏。一旦骗术真相大白,必不齿于人。
话说,我们系的某教研组,有个王教授,当年因钱学森健在,我还不敢在这里称其为国内力学界泰斗,但他绝对是国内力学界的权威和大家,是一代力学巨匠。当年留学美国,在力学方面有很多专著,在内外受压容器,绕带受压容器等方面,颇有研究,造诣极深,他创有被国内外学术界公认的,沿用至今的王氏定律,王氏方程,和王氏经验公式。 他回国任教后,虽年事已高(60多岁了吧),还坚持给我们授课。上课不用讲稿,每上一课,几黑板的数理推论,滚瓜烂熟,那真叫功底深厚啊!没有几十年如一日的“修炼”,到不了他那种“道恩”,学生们没有一个不佩服得五体投地的。
老先生的为人也像他搞学问一样,用心搞学问,用心为人,求真,求实,求是。愿意在公开场合发表想法,看法,意见。在“交心,提意见,帮助整风”期间,他必然交心,有意见,他必然来个“竹筒倒豆子”;即便是对后来的大跃进,大炼钢铁,人民公社三面红旗,大锅饭等敏感的话题,他也有话必说,决不违心,总是一贯实话实说,刚直不阿。
可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啊,岂知他的言论,被同组的(此人来自南方某校,2年制专科毕业,他到我们学校?你想,他能干什么???) ,收集了一大箩筐,竟被编成了言论集。所以各种运动一来,必然首当其冲,反复批判,渐渐使老先生变成了“老运动员”。
什么运动都先搞他,把他作为反面教员。在反右运动中,虽没有把他打成右派,但把他的那些言论,炒冷饭般的来回批判,让他挖根检查;在拔白旗插红旗运动中,又把老先生折腾得死去活来,在各个运动里,吃了不少苦头。即使在这样艰难的日子里,老先生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照上讲堂,为我们授课。不容易!同学们都心疼!
大概19世纪70年代吧,我国B城化工集团,从日本引进了整套化工设备,国家花了大笔外汇,设备已经到货。可其中有几台关键的超高压设备,因开孔问题,我方提出了异议。双方争论不休,日方整天搬出计算数据,并当众演算,趾高气扬,气焰嚣张,拍着胸脯,坚持没有任何问题,谈判进入艰巨的相持阶段。显然,鬼子想欺我中华无人哪!
有个校友回母校请教王教授了。当老先生知道实情后,不顾年事极高,主动提出亲自出马。到B城现场,经过初步测算,老先生斩钉截铁的说:我们必须向日方提出索赔!于是一场国际性的学术较量,开始了。
谈判桌上,日方仍然趾高气扬,搬出他们那套旧东西,几个小时后,结论出来了,他们证明开孔没一点问题!于是我们的老先生发言了:你们的演算是错误的!你们的开孔错位了!你们的设备是废品!发言短小精悍,如雷贯耳,铿锵有力,落地有声。
还没等日方缓过神来,我们的老先生走上前去,很有礼貌的,从日方接过很粗的黑水写字笔来,用一口流利的英语,有时还用德语,开始讲述日方错在何处?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不能那样?以什么为基准?用什么数理方法?等等。谈判气氛激烈,友好。
70--80年代初在我们国家,计算器尚且很少见到,何况轻便实用的计算机呢,当然没有。经过半天的演算,写满了5--6张悬挂专用的大写字纸,最后结论出来了,老先生高深的学问和娴熟的数理运算技巧,以及精辟无隙的论证,从日方人员的脸部表情和眼神里,已显露出他们内心的几分佩服。结论证实,日方的开孔错位了,并非计算差错,而是理论失察误导所致,错位数值的大小,已摆上了桌面,无可辩驳的证明了日方发来的设备是废品,不可使用。
在事实面前,在权威面前,鬼子们无言以对,连连“哈依---,哈依---” 个不停,佩服得就差向老先生跪下来磕头了。最后,日方托词要把情况带回国内,向总部汇报,于是谈判暂停。
不久,通过外交途径,在这个项目上,日方为我方更换了全部关键设备,赔偿了所有损失。非但为国家挽回了经济损失,而且在政治上,还赢得了我们泱泱大国的荣誉和民族的尊严!
老先生功不可抹啊!为了国家,他挺身而出,个人却不取分文,他的高风亮节,是我们永远学习的榜样! 故事讲到这里,一直把老先生作为“老运动员”的,踩着他肩膀青云直上的,在运动中暴发的新贵们,在这样一个可敬的功臣和学术大家面前,已经是相应见拙,无地自容了!不必在此再描绘他们的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