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三枪说他抽烟没品,是烟就行。香烟的轻微麻醉伴我俩度过了许多无眠躁夜,很默契地坐在我的床板上,直勾勾的望着寥落的飒星,就着习习凉风和蟋蟀的歌声,沉默。每人两根烟,缓抽,完了就睡觉。
日子就这样无谓的平铺着,按周结算,周末背着一大包脏衣服回家辞旧迎新,在老妈的叮咛下胡吃海喝,打着去厂子公共澡堂洗澡的口号与耗子刘妈儿在河堤上扯皮,磕着瓜子啃着甘蔗为这一周发生的或目睹或耳闻的奇闻轶事添油加醋。
每天十二节课每节课五十分钟,开始是每周休息一天半后来响应中央号召休息两天刚改没两周又开始休息一天半最后索性休息一天,原因是孩子们没有自制力怕在社会上学坏,他们摆出悲天悯人的姿态煞有介事地说。匪夷所思得可笑,如果不是你们把环境弄得乌烟瘴气你们怕什么?
一些人看着我们的年龄说我们幸福;一些人看着我们的校徽说我们幸运。
日后我明白了,这就像是给孩子洗尿布,没经历过的以及经历过后的都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地评论其中的惬意,然而,每天在凛冽的清晨被老婆的一双肥脚踢出被窝儿后闻着呛眼的氨气的感觉,惬意?我靠!
我总觉得我要洗的尿布比别人的多,被困在教室中无所事事,无助的望着班中诸位的兴致勃勃望着老师们千篇一律的表演。后来这一切终于被菩萨一样的老爸解脱了,在我吵着要学习英语的义正言词下,他老人家从广州给我捎回了一个砖头般的SONY随身听,这个沉得可做凶器的东西竟还可兼做收音机。于是那分量不足一两的耳机就轻而易举地把我领到了桃源深处,崔健郑智化以及许多日后想起就想吐的名字如小虎队林志颖郭富城比毛泽东马克思恩格斯这些符号给我带来的光芒总和还多。我听着这些虚情假意的声音,翻着课本。说句不谦虚的实话,我不是那种纯种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贱主儿,即便在那时我也有着基本的责任感和生存底线,我所抵触的只是形式。经常是,我带着耳机听了会儿歌儿发了会儿呆然后马上深感不安的看书试图追赶老师,快马加鞭了一会儿后摘下耳机赶赶课堂潮流,我靠,超过老师的进度了,然后马上又深感懊悔。我真的佩服那些不愠不火的课堂听客的定力,就像我日后佩服的那些为日剧韩剧而撕心裂肺的红男绿女们,大学时曾被女友掐着脖子灌了几集,然后奋力起义罢看了几集,之后又被强力镇压再噎了几集,让我惊奇的是,少看了几集竟然没让我觉得有任何情节被架空的感觉——我完全跟得上进度,其情节重复度及内容空洞度可见一斑。
三枪的尿布比我还多。该厮上课活动极为贫瘠,一大片绿草中缀着星星点点的几朵小花,那一大片绿草是睡觉,那几朵小花是头朝窗外发呆。
你他妈也抽空儿学会儿习呀。我实在看不过去时也劝过他。
无聊。再说我他妈根本听不懂,再说体育生学习有屁用?一句话就把我刚燃起的道学家的自豪感吹得灰飞烟灭。
挺怕三枪上课时向我借随身听,该厮对不痛不痒不知所云的流行歌曲毫不感冒,就喜欢使劲拧收音机调频搜肠刮肚的找些乡村小调传统戏曲,得逞后就微眯铜铃作陶醉状。这些都不是我怕的。我怕的是他陶醉至物我两忘,以至于在安静的课堂上摇头晃脑的随着耳机用不知是鼻孔还是喉咙深处的部位发出些可怖的掘墓动静。从他将耳机塞入耳孔的一刹那,我的心就悬在了嗓子眼,像个可怜的照看极其费心的小太阳的保姆那么紧张兮兮的望着三枪。 就实质而言,这种照看像个此消彼长的跷跷板:他眉头紧锁时我就十分放松,而只要他流露出怡然自得的蛛丝马迹,我立刻就转入战战兢兢的战备状态,时刻观察着他的血盆大洞的一举一动,一有风吹草动立即重拳伺候砸其大腿使其清醒。要是被老师发现,这个打发时间的宝贝肯定是没了,弄不好我的父亲大人还要挽着袖子亲临现场莅临指导。
我头脑一般来说还算清楚。
下了课就和三枪去打从大舅那里要来的破篮球。其实当时的我也被刚刚结束的世界杯撩起了足球瘾,但众所周知,两个人踢足球只能很客气的互相传接球,着实乏味的很。
三枪一听到铃声就兴奋异常,让我常常怀疑他是在装睡,否则仅仅是并不异常响亮的电铃(事实上可能还没有某位老师亢奋时声带弄出的动静大,无论是频率还是声强)何以能屡试不爽的立即将其惊醒并迅速切换他的昏昏沉沉与神采飞扬,然而他在课堂上的呼吸又确实是那样的沉重匀称。
下了课再睡觉就他妈是浪费生命,他总是用这样的话来对抗我的惊奇。
三枪以前没打过篮球,因此最初毫无球感可言,但如前所述,他身体素质奇佳,玩我的上了五根弹簧的拉力器像拉面大师傅拉面条似的,弄得我灰头土脸的毫无主场优势可言;跳起后可以双手抓住篮圈吊在半空,而我的巅峰时刻也不过是单手手腕接触篮圈并在我试图吊在空中时险些完成空葬。一句话,孺子可教但还未教。三枪在我的春风化雨中衷心地爱上了篮球,认识了乔丹皮蓬巴克利,并努力的在我的不规范的动作熏陶下日行千里地学习着如何打野球,仅仅两三个月后就让我感到摆脱曾被耍的像马猴的他已绝非易事,变向急停等我原先赖以生存的招牌动作似乎霎时就不太好使了,稍不留神甚至可吃到他送我的大火锅。
早知道这样真他妈应该留一手防身养老。我有些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