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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所全封闭军事化管理的学校,坐落在郊外一座孤零零的山上,只有周末才可回家一天补充营养充实荷包调节所有的情绪追赶一周来错过的社会身边发生的新闻要事。“封闭”这两个字的真实概念直到几个月后我才真实的体会到,那时身边没有任何可供消遣的课余读物,于是我偶然在鞋盒中发现的几张过期N年的报纸在班中竟得到了争相传阅的礼遇,大家耐心的且贪婪地拜读着,连养土鳖狐狸的广告都不忍草率地囫囵吞枣……但在开学的第一天,我显然没有意识到已悄悄逼近的可爱的一切。
一间宿舍八个人,我来的时候已来了三个,住我下铺的家伙正悠然的用肥硕的脚趾头调戏他雪白得扎眼的袜子,揉搓一会儿后大概觉得蹂躏的技巧性不够,就用两个脚趾头夹着它试图抛到床尾的绳上,一声不大的“我操”后我看到地上的泥水正借助着毛细管渗透压迅速而决绝的占领了袜子的每一寸肌肤。我忍住笑依然在脸上挂着一副黑格尔的超然嘴脸,虽然这声“我操”在我心中赢得了同为江湖中性情人士的好感。我旁边的小子已无法继续在床上装尸硬挺下去了,“很无聊?”这是三枪的口头禅,名字源于他的三把枪:作为体育生的他经常练习的标枪,不离身的烟枪,以及洗澡时让我等侧目的那一杆大枪。“是挺无聊,外带没劲郁闷”,说话的人叫坑,这当然也是其日后的名字,话说很久很久以后,在一个月黑风高伸手不见六指的夜晚,他由于一个幸运的坑而将驴猛然歪在一旁,更为幸运的是迎面又急速冲来一辆幸运牌摩托,直接的形而下的结果是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与暗算他的阴坑互为相似形的缝了三针后的命运邮戳,间接的形而上的结果是在他的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坑——毁容恰逢热恋时,且偏偏他的那位又现实的可以。这自然是后话。
趁着三枪努力揣摸着这几个词的区别的当儿,我插进了话。心理学上强调理解促进交流,因此,我们就一下子热火朝天天南海北了,从巴乔到乔丹到汪辜谈判最后扯到英勇的徐洪刚万恶的考试制度,三枪来自农村且作为体育生保送没有经历中考的洗礼,因此话不多,大部分还是感叹词或脏话。我适时地察觉了,向空中一伸手做出了抓蚊子状,“我靠,去水房冲个澡?”身上像涂上了一层致密的油膜的相同感受再次引发了同志间的热情共鸣。水房是三枪的舞台,该厮身形颀长,黝黑健硕,打肥皂时隆起的肱二头肌比我饭缸都大。说实话我一直以自己的体型自豪,在众人都还迷恋在四大天王小虎队小马哥时我已在我的床前贴上了施瓦辛格史泰隆坦胸露乳的玉照,我的同桌在发现我的写字台上充斥着众多散发着黑铁光芒的健美明星的卡片时大呼我变态,美术老师也在发现布置的自由作业我上缴的毫无例外的都是拙劣的肌肉块儿奇大比例严重失调的家伙后也完全对自己的培养学生美感的能力失去了信心,每天晚上仰卧起坐俯卧撑后对着镜子摆自豪的裸体Pose是我的一项自恋主义必修课。然而那天,我还是从三枪的身上反射回了自己的忌妒,即便坑的雪白如鸡松垮如棉的身体也没有完全挽回我的失落,那是个渴望成熟渴望成为真正爷们儿的年龄,对我而言,因此,“男人”这个词就成为了我当时的口头禅。口头禅很像一面旗帜,或直接或间接或正面或反面的就给人提纲上线,高中时“男人”不离口的我在大学时则满嘴“贱人”,到了现在则几乎用尽了所有的贬义词,如“猥琐龌龊”等等等等。
洗完澡后四体通泰,大雨也媚气十足地停了。走廊里的吵得人头脑发昏的熙熙攘攘搬进搬出以及依然潮闷如初的寝室胁迫我们共同说出了出去走走这四个字,坑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地套上那只已被其彻底玷污的袜子时所留露出的平静也随即把我折服得一塌糊涂。暑热消了些,乌云却仍汹涌的翻滚着,知了和乱七八糟的鸟儿们则随着雨水溜下树叶的节奏在不满的吵闹着。这座依山而建的学校像个硕大的梯田,被人为的分为数层,我们就坐在操场边的栏杆上鸟瞰那些花花绿绿的裙子形形色色的雨伞纤纤弱弱的腿肚儿拾级而上,上游囤积的雨水欢快的哗哗下冲,女孩儿们小心地提着裙角笑着躲避着,远处隐隐飘来了虫鸣蛙叫,这一切,使我对这即将囚禁我的未来三年的牢笼顿感满意。我和三枪肆意地对着女孩儿们打着响亮的口哨,然后在偶尔有大胆的姑娘向上张望时不约而同地用鄙夷的严格划清界线的责备眼光怔怔地注视着坑,待其不知所措时突然喷笑。口哨——大笑——口哨,……周而复始,一直到累得连那么厚的脸皮都要抽筋。
然而,到了晚上,在蚊子的轰鸣声中,我却平静地回忆着刚出远门的童年,想徒劳地从中捞出些什么。
“过了此河,别无希望!”一个叫但丁的老人看着莱茵河畔松塔上落下的雾滴,漫不经心的甩来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