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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东京汴梁还是一片暑气,大街上人来人往一片繁忙的景象。推车的,挑担的,各种各样的小商小贩穿梭在这奔流不息的人群中。各种各样的叫卖声,打把式卖艺的,耍猴的,吹糖人的,捏面塑的,卖瓜果桃梨的,吆喝声汇成一片,形成一股世大的声浪,朝人扑面而来,使你无法逃脱这各种对味觉的,视觉的和其它感官所散发出来的极大的诱惑力。不远处的瓦肆里,说书人把那块惊堂木在面前的桌子上狠狠一敲,把坐在前边的人惊了一头的汗来,手中端着的茶水也洒出了许多,他这时才反应过来,一段新的说书就要开始了,连忙聚精会神地向台上仔细看过去,坐在那里洗耳恭听。而在对面的勾栏里,戏文演得正酣,一阵又一阵的紧锣密鼓敲打过后,便是一阵悠扬的弦乐响起,板胡,二胡拉着碎人心肺的乐曲,那种乐曲听上去怎么也有些如泣如诉的感觉,随着一声叫板,身着花花绿绿戏装的戏子们便一个个粉墨登场了,勾栏里的看戏者不时地发出一阵叫好声,那种吼声有时竟连唱戏者的声音都盖了过去。
汴梁完全浸沉在一片太平景象之中,对于大多数普通市民来说,他们或许不知道,也或许根本就没有意识到战争的危险在一天天地临近。太阳每天依旧从东方升起,生活每天天还是老样子,该谋划生计的还得谋划生计,该出苦力的还得去出苦力,当然这是低层老百姓的日子,因为税总是要交的,捐也是必须要纳的,饭更是每天都要吃的。而对于住在这同一城市里的王公大臣们,却又是另一番情景,除了一些纨绔子弟依旧还在行欢作乐之外,北宋朝庭里的大小小的王公大臣们,都处在慌恐不安中,上到真宗天子,下到文武朝臣,都为眼前边关的战事吃惊而感到揪心和一筹莫展。从六七月起,边关的告急文书就象雪片一样从边关向京城飞来,而朝庭在选兵派将方面却一直没有得力的人选,天波府自从老令公和他的儿郎们疆场战死之后,就仅仅剩下一个杨六郎还能撑起半边天。可是六郎却被真宗天子流放到了云南,流放杨六郎当然是有着他冠冕堂皇的理由,是由于朝庭里王钦若上本参奏,真宗天子这时的后悔呀,恐怕连肠子都悔青了。谁让当时北边无战事呢?早知今日辽国会来犯境,他也不会那样处置杨家的。漫说他根本就没有谋反的心,即就是有一点,也得等到把辽国人打败再说。他那里知道,辽国人就是打听到杨六郎已经失去兵权,这才放心地举兵南犯。就在他准备颁道旨意赦免了杨六郎的“罪”而让他重新复出,官复原职,戴“罪”立功的时候,却从云南柴王府里传来令他更为吃惊和绝望的消息,杨六郎由于水土不服而身染重疾,暴病身亡,灵柩也将于近日送回京城。看着这份邸报,宋真宗是彻底地绝望了。朝中众臣听到这个消息,一个个象张飞穿针,大眼瞪小眼,顿时全无了主意。
八贤王赵德芳自从杨六郎被罢黜,贬到云南边关,自己苦谏,真宗横竖不从,就气得差点用怀中抱的这柄瓦锚金锏去揍赵恒这个臭小子,但转念一想,何必呢,这宋室江山本来是我家的,却被自己的叔叔赵匡义硬生生地夺去了,自己的大哥赵德元也在金殿上碰死,多亏了母后贺氐出面将叔叔一顿臭骂,揭了他的老底,这才留下了自己的这份世袭罔替的王位,并赏赐了这根瓦锚金锏,可以上打昏君,下打奸臣。可现在,这襄王元侃即位之后,明显地将自己的话不当一回事,那又何必多事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不如回到我的南庭宫继续读我的黄庭算了。眼不见,心不烦。
八王回到南庭宫去赋闲去了,眼下到了这种关头,真宗可真的有点老虎吃天,无处下爪了,胸膛里仿佛钻进二十五只小老鼠,百爪挠心,急得他抓耳挠腮,象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坐卧不宁。要说还得是老天官寇准,这老西子心眼就比别人多。老天官心想,你杨六郎迟不死早不死,干吗要在辽国一犯境你就死?这里面肯定有点蹊跷。这事还得我亲自出马,到你天波府里瞅个究竟。若是你杨六郎没有死,看我不揪住你的耳朵把你扯到金殿上才算怪呢,若是你真的死了,那我也得在天波府里另找出一名元帅来。
想到这里,老天官就开始行动了,他轻装简随,不骑马,不坐轿,只随身带了一名童儿,就往天波府来了。天波府这时的情景却另是一般模样,只见偌大的天波府是黑纱遮窗,白绫裹灯,院子里是高搭灵棚,一派办丧事的劲儿。府里的大小人等,都是身穿孝服,头勒孝幔,腰系麻丝,手持柳棍。天波府的大门上贴着丧联,上联是:碧海潮空此日扶桑龙化去,下联是:黄山月冷何时华表鹤归来。横额是:天地同悲。老天官刚到门口,就有守门的小厮来问,但一看是老天官寇准,立刻就要进去通秉,被老天官一把给拉住了,他用一口酸得倒牙的山西话说道:别报了,报甚呢,炒面捏娃,都是老熟人了,又不是不认识我,我到这府里来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用通报了。说着就进了门,刚走了一步,又回过身来,在怀里掏了老半天,掏出两枚铜子来,递给门房,说道:去卖杯茶吃,你也怪不容易的。
这门房看着这两枚铜子,一下子就发楞了,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知该接还是不接,心想,这么大的一个天官,竟然能掏出两枚铜子,这也有点太抠了。老天官一看门房站着不动,就说道:你不要,那我可就拿回去了,说罢就又把那两枚铜子装了回去,继续向里间走去。
院子里高高地搭着灵棚,灵棚里设着灵位。灵棚上也有一幅对联,上联是。白骨未入三尺土,下联是:忠魂已上九重天。横批是:永归故里。老天官看了,不由得暗自笑了笑,口里却说道,好,好。其实寇准自从一到天波府,他就发现有些情况不对劲儿,到底那里不对劲儿,他一时也说不清楚,只是直觉告诉他什么事不对劲儿。仔细想了想,对了,明白了,这天波府对丧事的架势拉得太大了,你杨六郎是什么人,你现在不过是一个被贬谪到下面去的一个犯官,而不是什么以前的兵马大元帅,天下督招讨。一个犯官,死了就死了,为什么要搞这么大的阵势呢,这到底是想给谁看呢?再者,大门外的那付对联,还说什么“碧海潮空此日扶桑龙化去,黄山月冷何时华表鹤归来,”这简直就是犯忌,谁这么大的胆子敢说自己是龙?还有那华表,那是皇室专用的,不是你天波府想用就用的,你竟然把这样的对子贴切到大门上,难道就不怕满门犯抄吗?老天官想来想去还是搞不明白这天波府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其次就是合府上下,虽是办丧事,但那哭声和那悲哀却象是装出来的,不象是真的,就象刚才大门口的那个小厮,你看那样子,滴溜眼转的,眼睛后面还好象有一双眼睛,似乎在大门口等什么人似的,当然不是老天官自己了,要不,他怎么能轻而易举地把他拦住不让通报呢?这里面有文章,肯定是大有文章。想到这里,老天官就径直来到六郎的灵前,上香,烧纸,然后就是弔唁。谁知老西子这一哭,差点没有把天波府合府上下,男女老幼吓个半死,是何原因,一是老西子的声音有点太大,还带着浓重的山西哭法,二是大家一听就知道是老天官来了,朝庭这么大的官员来吊丧,门上也没有人来通知,现在天波府除了小孩,全是女眷,这突然间来个朝庭大员来吊丧,大家一时都来不及出来迎接。这老西子刚哭了两声,以佘太君为首的所有女眷便一齐在他的后面跪了下来,迎接寇大人,然后再是自柴郡主以下的人象七郎,八郎的家眷,以及八姐九妹和下一代的小的辈来陪老天官一起吊丧,老天官一看见柴郡主,二话不说,就给郡主跪下叩头,人家毕竟是郡主,有皇室血统,他寇准虽是天官,一品大员,但见了皇族,还得叩头,你说也够乱的,这别人给他磕头,他又回过来给郡主下跪,磕来磕去的,还真能把人搞乱。这些人哭六哥,六叔的哭声络绎不绝。
哭完丧之后,这才分宾主落座,老天官宽慰了老太君和柴郡主,又把宗保拉到自己的跟前,问了问宗保几句话。读的什么书,跟谁练的武,武艺如何?十六岁的宗保此时已经长得和个大人一样,漂亮的小伙子看上去唇红齿白,鼻直口阔,天堂饱满,地阁方圆,完全是一个美少年。他腼腆地回答了老天官的问题。然后老天官又对大家说了一些节哀顺变的话,便在天波府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起来。老天官那里是在聊啊,他是在察言观色,刚才女眷们一进来,他就看见了柴郡主孝服下的大红衣袖,心里不由得一楞,立码就明白了一切。原来是诈死。可这他又没法揭穿,除非找到杨六郎,否则的话,这么大的天波府,要藏一个人,还不是易如翻掌的事。而且这事也不是一般的小事,真得闹将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倘若皇帝一不高兴,保不住谁的脑袋就要搬家了,无论什么都可以丢,但这吃饭的家伙却不能丢。所以他现在在这里一边耗着时间,一边思忖着对策。这样一来,天波府的人可就有点沉不住气了,人人都有个人的事,谁能在这里和他没事瞎扯,但他又是朝庭命官,而且平素和杨家的交情也不错,又是六郎的好友,所以谁也拿他没有办法,既不敢得罪他,又不敢下逐客令,这个熬煎,真得有点吃不住。尤其是他那酸得倒牙的山西腔,你还得忍着去听。虽说杨家祖上也是山西人,但一是来京城已经多年,二是这里都是女眷,没有什么人是地地道道的山西人。现在杨府操得应该都是一口标准的东京话,也就是河南话的前身。
老天官就这样把大家熬煎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之后,才好象突然间象想起什么来似的,对太君说让大家先去方便去,太君有事的话也可自便,他自己和六郎交情深,这么多年了,一直同朝为官,现在故友先他而去,他内心实在是痛不欲生,他今天不回了,要为六郎守灵一夜,聊表朋友一片心意。这样一说,谁也找不出拒绝的理由,但谁心里都明白,这老西子今晚不走,必定有事。肯定是麻烦来了,不但来了,而且现在这麻烦已经到家了。
没有办法,只有随他了,这个老西子一向行事比较古怪,大家也都已经习惯了,无论如何,他算是朝庭里的一个好官,和杨家的关系一直不错,就让他完了这个心愿吧。老太君立即安排家人杨保过来伺候老天官,老天官说道:不必了,我就呆在这个灵棚里就行,给我弄碗素面,多放点醋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