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记事 楔子 1 |
楔子 1 七月流火。 关中的七月差不多是最热的季节。田野里的玉米已经长到一人多高。整个平原看上去一片葱绿,如同青纱帐一般。十五岁的少年海子正匍身在这浓密的青纱帐中向前急急忙忙地穿行。玉米叶子把他那粉红的脸庞刷出一道道血红的印子,汗水和泥土在脸上糊着。少年用胳膊擦了擦汗,脸上变得更花了。他象一只野兔子似的在地里狂奔,不时地停下来,侧着耳朵听听外面的动静,然后又急匆匆地向前奔跑。 这是民国十五年发生在海子家乡的一段往事。事过多年,每当海子回忆起当日的情景来,心里不由得还萌发着一阵阵的后怕。“那时,我没有别的想法,就是一个信念,逃命,逃得越远越好,越远越安全。”二十多年后,已经成为国军少将师长的陈玉海,也就是当年的海子,在对我的叔父讲起这一段往事的时候,眼里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忧虑和惊恐的神色。 “那天中午,我父亲在一场仇杀中被人用梭标捅死,他刚吃的中饭还没有来得及消化就从肚子里流了出来,大哥那天不在家,母亲怕人家来到家里斩草除根,就把我从后院的墙上推了出去,告诉我:‘孩子,快去逃命吧,走得越远越好,千万别回来。娘求求你了,娘还指望着你将来回来报仇,快走吧!’ “大哥那年刚十八岁,在二十里铺村给财东家扛活,幸好也躲过了这场灾难,否则的话,我们弟兄也不可能有今天了。师长是叔父的远房兄长,当时叔父正在师长的手下当兵,叔父不由得问了一句:“那师娘呢?家里就剩师娘一个人了?” “是的,”师长叹口气说道,“娘是小脚,逃不了啊,再说他们能将娘怎能样呢,一个妇道人家,仇家也不会把她放在心上的。” 仇家八娃子,九娃子和十娃子弟兄三人来到陈家的时候,海子正在玉米地里疯狂地逃跑。至于后来这三弟兄是如何从陈家走掉的,却象谜一样无人知晓。 据说三兄弟当时主要是想抓住陈家两兄弟来个斩草除根,否则的话,他们知道这兄弟俩总有一天会来复仇的。这种冤冤相报的事是永远没有完结的,会象传说一样世世代代流传下来,世世代代都会为仇敌。这就会陷入一种万劫不复的死结之中。只有将仇人斩草除根,才能彻底斩断这个循环结。可是当他们到了陈家的时候,陈家俩兄弟早已无踪无影。陈家女主人正在正襟危坐在太师椅上,铁青的脸上露出一股杀气。 “你儿子呢?”八娃子进门后看见陈母劈头问的第一句话就是陈家的俩儿子。 陈母鼻子里哼了一声,“你们杀了他爸,还想斩草除根吗?” 十娃子年轻气盛,全然没有把陈母放在眼里,用手中带着血的梭标指着陈母的脸,“你不傻啊,我看连你也一块儿去吧!” 说话时梭标向前伸了半尺,直抵陈母的胸前。 陈母冷笑了一声,手向自己左胸指了指:“有本事就朝这儿来一下,给个痛快的,我看你们三兄弟以后怎样在人面前炫耀!” 十娃子是这一带有名的戏子,专演武生,平时抡胳膊踢腿,还有两招花拳绣腿之类的功夫,可是眼下对着这个妇人的冷静,他使他不由得怒火攻心。“死到临头,你还敢嘴硬。”说时迟,那是快,那根梭标就如同银蛇吐信一般照着陈母刺了过来。就在这电光火闪的一瞬间,只见陈母将身子略微往旁边一侧,那根梭标就走空了。还没有等八娃子,九娃子反应过来,只听“卟”的一声,接着十娃子大叫一声,捂着双眼,向后跌坐在地上。那根梭标就已经到了陈母的手中,紧接着就听见十娃子“啊”的一声大叫,那根梭标已经深深地插在他的胸口,八娃子九娃子一个激凌,刚要向前,只见那根棱标已经横在面前,“一命还一命,还不快滚!不然的话,就让你看看马王爷的八只眼。” 这三兄弟中也就十娃子是武生出身,多多少少还有点武功,其他两位一位是唱旦角的,另一位是演老生的,二人均是武功平平,眼见得武功最强的三弟倾刻之间命丧枪下,眼下又有一根血淋淋的梭标对着二人,眼下除了认栽,不成就再搭上两条命。二人赶忙抬着十娃子的尸体,慌忙逃离陈家。 陈母在仇家走了之后,仍然坐在太师椅上。整个过程,她始终坐在那儿,屁股没有离开过那张太师椅,此刻她只是抬起右手,看着自己血淋淋的食指和中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