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风波暗起
孟家集的偷盗风潮很快就被刹住了,那些天生胆小怕事的乡民们乖乖地将偷来的东西在指定的时间内又悄悄地送了回去。少数还心存侥幸的人们本来还想蒙混过关,但随即就被别的人给劝回去了,别耍小聪明,根子什么都知道,大概你自己还不知道吧,天成被死鬼狗子附了体,把什么都倒出来了,连人们不知道的他都说了,这事底下都传遍了,连三岁小孩子都知道,要不,根子咋那么肯定呢?光棍不吃眼前亏,该低头时且低头,再说又不是你一个人。
偷盗风是给刹住了,可是天成疯成那个样却不由得不让人心痛。这个孟家集出了名的好人却落了这么个下场,不由得让人忍不住扼腕叹息,可是除了大家所知道的那次被狗子鬼魂附体的事之外,谁也搞不清他成疯的真正原因。疯疯颠颠的天成象个幽灵似的游荡在村子里,嘴里却老是嘟囔着谁也搞不明白的那几句话。只是没有人在意他整天说的都是什么。谁会在意一个疯子嘴里所说的疯话呢?而在这种情况下,认认真真地倾听疯天成的疯话的也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天成婶。人们都不明白天成叔成疯的原因,但都觉得奇怪的是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会突然间变疯了呢?孟家集人老几辈子,谁不知道天成叔是一个极本份,极老实,而且也极忠厚的人,当生产队的饲养员这么些年来,谁不说天成老汉是一个爱惜牲口甚过爱惜自己的老实人,所有乌七八糟的事都不会和这个老实人沾边的。村里的任何闲言碎语都不会和这个老实人有关,可怎么就在一夜之间就会疯成这个样子?这其中的蹊跷最是令人费解。只是隐隐约约传说天成叔有天晚上被鬼魂附体,按乡下的说法就是死鬼狗子给罚下来了。
罚神弄鬼是乡下最常见的一种现象,绝大多数数情况下是一些神棍巫婆在乡下骗钱骗财的鬼把戏,神棍们通常口中念念有词,倒地诈疯,装作死去的人话或是某个鬼神的指示,以此来骗取事主的财物。但是也有一种情况就是例子外,常常是一些平素很正常的人,突然之间发作起来,也和神棍们表演的那样,假死人的嘴说出一些不为人所知道的秘密。待其清醒之后,对所说的东西的表演一无所知,就象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其实这是一种癔症的表现,常常发生在一些性格内向的人之中,这些人由于性格内向,不善于释放压力,有事常常埋在心中,容易诱发癔症的发作,也叫歇斯底里症――作者注)关于发神弄鬼的事,乡里传的最为传神的故事是说邻村有一个神经病人到处祸害乡里,其母便和其舅合谋将其勒死扔进枯井。然后佯作此子失踪,到处找寻。其舅是另外一个村子的队长,第二天在领全队人干活时便指着那枯井说,把这个井给填了,省得把人不小心掉进去。结果就把那井给填平了。当天晚上就在该舅舅的村子里,有一个人被这死去的精神病人的鬼魂附了体,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村里的人一听都吓傻了,因为没有人见过这个精神病人,后来公安机关来破案,果然在井里发现了死尸,此案遂即告破。所以本地的人对这种鬼魂附体的事必信无疑。天成婶当然也是信其有了。
天成婶从老伴的疯疯颠颠的的言谈中,大概弄清楚了事情的由来,天成大叔看见一家老小受饿,加上有关偷盗的谣言的煽动,拿了队里的半袋黄豆回家。路上被人发现。有人在天成大叔背后说“偷一斗,红旗手”,天成大叔情急之下,将那脏物扔到一堵短墙后面,自己则躲在杨树后面想看个究竟,看了半个时辰,除了看见远处的一只狐狸之外,连个人影都没有见,再想回身取黄豆时,却发现那个墙更不能翻。急急忙忙赶回家里,路上又撞上死鬼狗子的鬼魂附体。 天成婶连闷带猜,大概武清楚了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事,可是这事却不能给别人讲,一是天成叔偷了队里的东西,二是那个东西还丢在了一道短墙后面而不能取,那又是为了什么,天成大婶还抽空到那里去看了看,原来老伴所说的短墙正是小寡妇银杏家的,难怪天成大叔不愿去翻那道墙,这是叫人撞见,可是要比偷东西还要丢人。可是天成婶弄不清楚的是到底是谁在那天晚上跟踪老伴的?难道真的是狐仙还是有什么人 ,若是真的有人,那会是谁呢?思前想后,天成婶把头都想大了,还是理不出个头绪来。
银杏和三个孩子也是从这饥荒中拉出一条命来,令她心存感激的是有人送给她的那半袋黄豆。起初她还以为是根子兄弟念其母女可怜而送的,所以内心一直对这个堂弟有一份感激之情,但是后来渐渐发现,根子自己家里的人和孩子却饿得死去活来,皮包骨头,看来并不是根子所为。直到后来天成叔疯了。整天疯疯颠颠地说什么半袋黄豆的事,让她心里不由得暗暗吃惊,难道是天成大叔送给她的?但天成大叔为什么要这样作呢?先前关于天成大叔让狗子死魂附体的事就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她不由得感到一阵阵地后怕,难道貌岸然那个死鬼狗子果真会象天成叔说的那样死了之后鬼魂还要来骚扰她吗?这时她倒真的渴望象天成所说的那样,在她的家门口有一只狐为她守家,可是那里来的狐呢?自从百岁奶奶那次在她家里那样乱说一通之后,她感到村里的婆娘们越来越疏远了她。人们已经开始用另一种目光在审视着她,她觉得自己越来越被孤立了起来。在生产队里干活,她没有人愿意和她搭帮,绝大多数情况下她都是一个人自己干自己的那一份工作,没有人愿意帮她,也没有人愿意理她,只是她感觉到由于根子是大队干部的关系,自己的家族在村子里相对不小,还暂时没有人敢欺负她,但这种孤立无论如何也是一种不祥的信号。
谷雨已经上学,清风和岫云还小,兄妹俩只有呆在家里,她自己要挣工分,还要种自留地,这些年若不是自留地在后面帮衬着,真不知谁还能从那场饥荒中逃出命来。家里养的鸡和圈里的猪,都得自己一人来照管,她真的有点快支撑不下来了。好心的人都劝她再走一步,改嫁算了,年纪轻轻的,守得那门子寡呢?这家里没有个男人真的不行,可是拖着三个孩子,谁愿意要她呢?族里的长辈,还看不出有谁能有这个善心,能放她一马,由于有清风,他们觉得有了顶门立户的人,对于她来说,将清风抚养成人才是她应尽的最大义务。地里的活再若再累那不怕,而她最怕的则是那些不着边际的流言蜚语和无稽之谈。常言道,做人难,做女人更难,做一个寡妇就可想而知了。她现在才感觉到做一个寡妇的种种难处。以前喜子在世的时候,那些经常和她说笑打闹的人们,现在看见她却似乎心存芥蒂,若是男的和她说话,那男的妇人便在一边恨恨地盯着她。她常常听见人们在背地里对她的称呼也发生了改变,不再叫她喜子家的,而成了小寡妇,更有甚者还叫狐狸精什么,这使她感到非常委曲。每当她听到这些带有侮辱性的称呼之后,她的眼泪便不由得在眼睛里面打旋儿,她得费极大的努力才把眼泪压了回去,她真想大哭一场,可是连哭的地方都没有,即使在家里暗暗流点眼泪,也把三个孩子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她只有忍,暗暗地将这一切都吞到肚里。
自从天成大叔疯了以后,她的状况变得越来越糟,天成大婶多好的一个人,但见了她也变得怪怪地。以前见她,总是拉住她的手,有说不完的话,把她夸得连天她自已都不好意思,而现在却大不相同,总是用一种极奇怪的眼神看着她,那眼睛后面似乎藏匿着她永远也不可能弄明白的秘密。她也发现,天成婶总是在她门前的街道上,若有其事的踱着,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她总是为那半袋黄豆心存感激之情,但是她当初不分清红皂白地将其收下则是饥荒状态下人的一种本能的反应,这也是所谓“良心丧于困顿”的原因。但她当时实在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那半袋黄豆,在那种情况下,她若是将那半袋黄豆献出去,则会更掀起滔天巨浪,而她则是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楚,这就是一个寡妇为人的难处。所以只有私下里将那半袋黄豆昧了,既救了自己和孩子的命,也能将一场风波由大化小,由小化没。但她怎能么也没有想到黄豆的来龙去脉竟是那么一回事,而这半袋黄豆竟害得天成大叔成了如今这样一种下场。所以在此种情况下,她更是死都不能认这个帐。只是对天成叔的那份歉疚之情让她寝食不安。每当她看见疯疯颠颠的天成从她门前走过的时候,她都忍不住有一种冲动想上去送他一杯茶或是给他一碗稀饭,或者是让他来家里坐一会儿,杏是她立即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这是一种极愚蠢的想法,她一个寡妇人家,村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的一言一行,躲得唯恐不及,那能招惹这种事,而且这也不是她表达自己歉意和善意的最好方法,反而会使事情变得更糟。所以每当她看见疯天成转悠过来,她就急忙躲进自己的屋子,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谷雨那天从学校回来,一脸的不高兴,回到家里噘着小嘴,一句话也不说,她觉得有些诧异,连忙把女儿拉到身边问发生了什么事,小谷雨起初什么都不说,眼睛里面眼泪汪汪的,差点就要掉了下来,在她百般央告下,谷雨才说是同学们说她的母亲是狐狸精,都不和她玩。她听后脸色都气白了,没有想到这谣言会给孩子心灵上造成这么大的伤害。她将谷雨抱在怀里,好言安抚着她,告诉谷雨别听他们胡说,妈妈怎么会是狐狸精呢,那是别人在胡说,不要理他们。谷雨自然是最听妈妈的话了,孩子在她好言安抚之后就去做作业去了,可是她自己却越想越生气。她想去学校里找老师,可是孩子们的事又怎么能值得大惊小怪呢?有时候,连她自己都弄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多年前百岁奶奶的话也不知是真是假,或是那个老太婆信口那么一说,可是这风还是传了出去。她又想起自己那奇怪的梦,那些个许多月圆之夜奇怪的梦,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她到真愿意有个狐仙,好让她把这一切都弄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是偏偏事与愿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随着这年秋收的来临,饥荒已经渐渐解除,面对着一个即将到来的秋收,人们心里不由得又泛起一股新的希望,一股生机渐渐地荡漾在孟家集的上空。经过漫长饥饿折磨的人们正在准备着迎接一个新的丰收的年成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