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杂记(二)---- 梦断旧居
(2005-11-24 22:19:08)
下一个
这次回国,承蒙老朋友的盛情,安排我们住在位于西单的一家饭店。西单是北京的
黄金地段之一,商业发达,文化集中,交通方便,这些大概都是朋友选择的原因。
而对我来说,更深的意义是,西单一带曾是我青少年时游荡最多的地区;落脚在这
儿,重游旧地,多使自己心动;尽管那些豪华的摩天大楼看起来有些陌生,但更多
的,似曾谙熟的旧日相识,却不断地使自己的思绪沉到梦境般的回忆中。我想,既
来之,则思之,不如顺势做个寻梦之行,也了却多年的乡愁。
下一日清晨,沿着长安街向东,迎着初升的太阳,开始了寻梦之行。
第一站要去的是西华门。过了中南海正门新华门后,沿着中南海的红墙继续向东,
有三座拱门,正中的刻有“南长街”三个字。对面就是那个根本无法与天安门建筑
群相匹配,样子不知是纵切的半个鸭蛋,还是洗掉棱角的香皂的,象是从天外飞来
的银白色大怪物----国家大剧院。由南长街向北,经过中山公园西门后,前面是十
字路口。东西走向的,就是西华门大街,因一端直对故宫西门西华门而得其名。
西华门大街长不足二百米,东头通向中南海的东门。这条街被南北长街从中间切为
两段,大概是北京最短的“大街”。别看它短,它却是北京最重要的街道之一,这
原因不说也清楚,中南海里的重要人物多是由这条路连接他们与外部世界的。很多
年前,我亲眼见过,在这条街上,每隔几米就站着一名解放军战士,因为这是伟大
领袖凳上天安门前的必经之路。
我家在北京先后住过三个地方。住得最久的,也是我“荒废”青少年大部分时光的,
就在西华门,在路南一条窄窄的小巷尽头。五年前曾来过一次,那时老房子还在,
在老房子前还照过几张像。后来听说中南海扩建,要把西华门前所有的老房子拆掉,
把整条街都包在中南海的大院之内。我很有些不相信,觉得从道理上讲不过去。为
了保持皇城内的历史文化,这个地区不能建高楼,所以应该是翻建旧房,保留原型。
毕竟都是上百年的老房子,古迹谈不上,但的确是老北京的文化特色呀!而且还要
动迁已经居住在这儿的几代人,几十年久,几百户的老百姓,难道仅仅就为一个原
因----首长们的安全?三个代表也是白纸黑字般地写入了章程的!
可展现在我眼前的是:真的全拆了。一道青砖大墙,沿中南海大门,一直连到南长
街上。哪里还有小巷前的石阶 ?多少次夜晚,因害怕走过漆黑的小巷,坐在石阶上
等家人出来找我;哪里还有巷口正对的白杨?多少个夏日,用带胶的长杆,粘捕在
枝头上歇息的知了和蜻蜓;哪里还有鸡犬相闻的左邻右舍?多少年后我还能记住的
每家每户。我真想翻越过眼前的这堵大墙,看看昔日的家是否存在,但明确的现实
却把我从殷切寻找的旧梦中惊醒。一个宽阔的大门,一个门外站岗的卫士,和一辆
黑色的豪华车。不敢在大门前停留太久,赶快向北过了马路。
还好,街北的老房子尚在,相对于对面新的建筑,更显得破旧、脏乱。找了一个应
是小学同学旧居的家门,不顾太座的坚决反对,敲了门,想问问老街坊是否还有。
惊喜的是,开门的正是老同学的姐姐,也是我姐姐的老同学。我一眼就认出了她,
可她却记不起我了。真有些失望,因为刚和儿子吹完自己在过去的知名度。不过也
难怪,至少有三十多年没见过了!和她聊了一会儿,才知道街北也是要拆的,只是
个时间早晚的问题。她说,等我下次来时,就看不到这些老房子了,语调颇有点伤
感。我也不知说些什么好,心里想的却是,要是这儿都变成大墙了,我还会再来吗?
梦魂萦绕的不就是那破旧的老宅,狭窄的小巷,门前的老树,和叫得出你小名的街
坊邻里吗?要是这些都不在了,回来又是为了什么呢?梦断了,还能再续上吗?
从同学家出来,突然想到,如果街北也要拆掉的话,我的中学母校,也一定会拆掉
迁走,因为她就在中南海的旧墙外面,一部分也在西华门大街上。我应该趁她还在
的时候,去看看,不然,大概也会后悔的。从十字路口向北转,走上北长街一百多
米远,就是母校。看了看挂在红漆柱子上的校名大匾,尽管以前就知道这个新名,
总觉得远远比不上她过去的名字,不管是文革前排名首位的名义,还是文革中用红
太阳升起的地方命的名。现在的好,排到第一百六十以后了,大概也是教育事业兴
旺发达的标志。
在传达室,隔着窗户自我介绍是三十多年的老校友,想进去参观一下。里面那位中
年妇女说,正在上课,不能进;要进也要事先预约,等等。转身要走,倒是传达室
里闲坐的一位老者,听说我是三十多年前的校友,出来和我聊天,话旧。我报了自
己毕业的年份,他说他是几年后调过来的,已经退休了。一连问了十几个老师的名
字,他很高兴地一一回答我。有趣的是,当我谈及某个老师的过去时,他倒向我打
听以往的传闻,尤其是文革时的遭遇。我们很有兴致地聊了好一会儿,他竟说我可
以进去走一走。面对毫无表情的那位妇女,我只是要求照张校园门口的相片,她同
意了。
至少,母校的短暂访问,使我从梦断的伤感中转圜出来。我们又开始了下一个追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