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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想起了巴黎

(2008-05-04 19:17:13) 下一个
陳楚年

杜斯妥也夫斯基的「罪與罰」讓人想到冰冷的西伯利亞.卡夫卡的作品會給人帶來淒美詩意的春天布拉格.掉進狄更斯的生花妙筆,會不知不覺的跟著走進倫敦的後街人生.......這些地方也許你去過,也許從未去過.未去過的,腦中會現出你自我構織的想像.如果是去過的,情境更是不同了;除了親切,還會伴些不無傷逝的回憶.甫自歐洲遊罷歸來的好友康美珍、施長要伉儷,傳來十餘幀在巴黎拍攝的照片,一別三十餘年的巴黎種種,又湧現腦際.
  巴黎之所以在我的記憶裡具有特別的意象,是因為她在我成長過程中,曾扮演了個讓我心靈起了轉折和蛻變的角色.我到巴黎是一九六七年.在時段上可說是跳脫荒涼蒼白,接力於另個絢爛的一段旅程.是文學探索上一個新的啟蒙,也是激發思維的一個神秘的曼陀羅.儘管後來來到在美國的數十年中又獲另外的改變,但那個最初的印記,一直是這個生命長鏈中的一個最早的環扣之一.
  說到巴黎,我不想在此描述她瑰麗了,去過的,了解她的美的人用不著我多費筆墨.未去過的,即便我竭盡所能,也很可能會是一種徒勞.巴黎除了用眼去看,用心去思外,她有太多的地的方是必需用靈魂去觸摸的.再者,她的極致,都已在那些已故的大師如雨果、佛樓貝、巴爾扎克、莫泊桑及普羅斯特等人的作品中被描繪盡致了.儘管他們已死去多年,而寫的又是半個世紀或百多年前的巴黎,也儘管今天的巴黎或許也已頻添了幾許滄桑,然,無妨,巴黎獨特的神韻是不會改變,也不會消失的.那些大師們的作品中魂之所繫的也正是這些.總之;如果你心靈中對美的追求的那點靈犀一息尚存,當有一天徜徉巴黎街頭時,你會突然体悟到什麼是我們平常所謂的風情萬種、意亂情迷.
  但在這個風華絕代的花都裡,我曾住過像巴爾扎克[高老頭]書裡描寫的那種古舊的公寓.那是上個世紀的六十年代末,在那個台灣還未起飛,只有我自己「起飛」的年月裡,是美麗的巴黎能伸出溫馨的手臂接納我們的地方.記得那是座樓高七層的古老公寓.我住在頂層,沒有電梯,屋頂有少半是斜的.三分之一的空間裡我是無法直站的.但在這個畸型的閣樓斗室裡,經常擠滿了男男女女七八個人,轟傳著可以把屋頂震開的笑聲.
  生活的清苦,全然讓渡於生命的快意.我們也常把這些快意帶到咖啡館.提到巴黎的咖啡館,那是巴黎的一個另類世界.是個說似一物即不中的禪境天地.為什麼它對巴黎人是那麼的充滿了魅力?那可能是需要你去親自去啜飲,才能了解它的冷暖的.你可以在其間稍坐片刻而頓悟,也可能坐上千次漸漸悟出,也極可能坐了千年而不得其解.它的意涵早已邁越了它名稱中的「咖啡」及「店」的層面.對酒當歌.在巴黎,生活中的許多「洒」及「歌」是在咖啡館裡約會的.「我思故我在」,對許多的巴黎人來說是「我在故我思」;唯有坐「在」咖啡館,始能展開生命之「思」.其實,所思皆幻,所在亦非汝身.最後是非思非在,思在俱空.然,追求生命情趣,只抓緊當下的巴黎人,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美好的黃昏和夜晚的.亮麗天氣必然會去.陰雨的日子,更要去.人間到處都有黃昏和夜晚.但巴黎那種由金色夕輝披灑在古典建築上交織出的黃昏氛圍,會令人旋暈.而萬家燈火中氤氳的那些難以攤銷的柔媚和璀璨,也會讓人不想回家.
  我和當時那群無可救藥,注定要在藝海裡亡命漂流的朋友,經常會從晚上華燈初上的七點許,一直聊到午夜後的一兩點.法蘭西優美的煙魂,在我們渾然不覺中,悄悄走進.我們再度在雨果「悲慘世界」裡遊走;沙特的存在主義,讓我們重估從前是否真的在活著;喬治桑不讓鬚眉的風流,叫人遙不可及;西蒙波娃對生命知音的惺惺相惜,一往情深令我們艷羡;我們原有的一點鄉愁,也又被莎岡的「日安,憂鬱」蒙了層新的憂鬱.那實在是一段夾參著朝陽、夕輝、風雪、玫瑰及夢幻的歲月.在紐約,數十年來我仍會常常風雨無阻的一個人帶本書跑到咖啡館坐上半天,這個習慣的背後潛藏著我對那段生活的緬懷,我也在暗暗的自我找尋那段失去的時光.今天寫來,除了緬懷外,其中不無深深的謝意.想到那幾位說起話來會令舉座陶然的飽學前輩,三十幾年過去了,不知他們仍否健在.
  即使未去過巴黎的,任誰都知道巴黎聖母院、鐵塔、凱旋門、羅浮宮、凡而賽及楓丹白露等,那是大巴黎的地標.已不是僅由巨石堆積出雄偉建築物了.它們擁藏著巴黎過往曾有過的豪興和偉大.這些圖片常常也會在其他的地方看到,但來自剛從那裡歸來的老友手中,感覺又自不同.我有種遺失了很久很久的東西,突然被友人找到送到我面前的驁詑感.我凝視久久,為之神馳.也許是在那些建築物的裡裡外外,曾有過我的遊走、徘徊及孤坐.這些照片,在我的回憶和巴黎之間,奇妙的連搭了一條視而不見的拱橋.
  生命中許多現象似乎很有趣.記得那時,我在巴黎大學文學院研究所就讀.為了加強語文能力,我買了本卡謬的法文「異鄉人」逐字逐句的細看.沒有課時,還常常跑到盧森堡公園去朗讀.想不到數十年後的今天,我真的也成「異鄉人」了.那時有那麼多的書可研讀,偏偏選了本「異鄉人」.好像冥冥中真的有個什麼東西在暗中牽引你,支配你,不時還對你的未來給些預示似的.而詭變亦非僅及我身.回首前塵,諸象皆然.那個時代,出國的定義是;留學,深造,觀光,考察等等.但那些只不過是當時的社會凝聚出的一些共同意識罷了.數十年後的今天發現,那些原先的字樣不知從什麼時侯開始,已變成了;割捨、逃離、求生、尋找新家園等等.「回歸」改成了「飄泊」,不少人也由「移民」變成了「遺民」.或許,我們對那些定義從來就未確切的詮釋過;它們也從來就未固定過.
  船過水無痕.我曾為之心醉神迷的巴黎影像,三十多年來也被時光沖淡了不少.收到照片後,我曾在電話裡和康美珍談起巴黎.她說現在的巴黎一定比我那個時侯更熱鬧,更現代了.我想必然會如她所說的.我曾對著照片找她的變跡.感覺上好像真的變了一些,但變在什麼地方,我也說不出.等我真的在某些我熟悉的街景角落找到她改變的痕跡時,我也突然感到,在巴黎時離我去猶未遠的青春年少,是真正的離開我,已走的好遠好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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