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隔壁住着一个女诗人,她叫安娜,染一头色彩缤纷的长发,高鼻梁,双眼皮,身材高挑。每个月上旬,她都会到“金碧辉煌”娱乐城坐台,挣的钱够应付一个月生活费后就躲在房里写诗。每当写完一篇诗稿,她就拿一包烟来敲我的门,然后用带湖南方言的普通话朗诵诗稿给我听。她的诗有许多感叹句,听得人浑身发冷,但这并不妨碍她写的都是据有批评精神的好诗,我不介意她敲门读诗,但她的诗稿写成大多在后半夜,会吵得我无法睡觉,而且每次都蓬头垢面,衣衫不整。有时睡衣里面竟然什么都不穿,看得我嘴唇发干,这时,我会建议用一次性爱来庆祝她伟大的诗篇,她总是给我一白眼,然后挖苦我:“和我做是要付费的,你有钱吗”。她总是在我屋子里闹到黎明,困极了就在我床上一躺,随手把被子扔给我,要我睡到沙发上。
我有一个断了一条腿的木沙发,这也是我和女诗人在旧家具市场淘来的,我们用旧书把断了的腿掂起来,就成为一张简易的床了,有时候,她会从床上爬起来,跑到沙发上搂着我,把破沙发弄得吱吱地响。这时,我们就跑到床上,脱衣服干那事。
安娜做爱时喜欢嚼口香糖,还喜欢随着节奏吹泡泡,这些都是不上好的习惯,有时候她抱着我接吻,把口香糖吐到我嘴里,以去除我口里的烟味,有一段时间我迷恋安娜嘴里甜甜的香味,迷恋她高挑的身体,如此差点爱上她。安娜坐台时遇到一个从事房地产的男人,这家伙爱上她了,经常开车找她,还建议她做他的情人,可安娜每次都避而不见,这让那个男人很伤的,他伤心的时候就坐在安娜的窗子边哭泣,弄得所有人都打开灯探头观看。他不知道从哪能打听到我和安娜关系不错,就带两条中华烟给我,要我做安娜的思想工作。我很同情这个痴心的男人,于是恳请安娜接受这个男人的爱情,安娜一边用指甲刀修指甲,一边翻个白眼问我,“凭什么”。
我说,“有个固定的情人总比坐台好”。她说:“坐台乍啦,我乐意”。
我很喜欢武大的樱花,在春天时经常和安娜在那儿溜达,后来听说它是当年日本人留下的,就不喜欢了。安娜对我说,虽然它是日本人栽的,但樱花并没有错,再说,樱花先产在中国。于是我收起民族狭隘性,又开始喜欢它了。我就是这样缺少主见。我们在樱花下迈步时,春天在每个枝头尽情伸展,杨柳嫩绿枝条在春风里拂动,有几只野猫在春天叫春,一些女生开始花枝招展。我们坐在林阴道边石椅子上,看到有长发的少年在风中忧伤的吟唱高晓松的歌:
“不忧愁的脸,是我的少年,
不苍惶的脸,是岁月在变。
你走后无人的街,
总是人去夕阳斜,
人和人相互在街边道再见……
这时,安娜会跟着他一起唱,
“你说你青春无悔包括对我的爱恋,
总是纷纷说着相许终生的警言,
说亲爱的亲爱永远,
总是年轻如你的脸,
欢笑的快乐的无悔的脸……”
安娜的歌声里有浓郁的忧伤味,她会在自己的歌声里泪流满面,这和她性格大相径庭,相比而言,我更喜欢忧伤的安娜,那时,她洗去了风尘味,多情而又敏感,变得清风明月起来。我们在武大的樱花下迈步,等待着黄昏姗姗来临,等待着满树的樱花落成一场纷飞的大雨。
夏天来临的时候,许霜来出租屋找我。在之前,她没给我电话,当时我正在街上溜达,寻找新闻线索,安娜接待了她,泡茉莉花茶给许霜喝,并拿七星给她抽,许霜摇摇手说不会,安娜自己叨了一支,点着后发现烟叨反了,啐了一口,揉了揉扔进垃圾桶里。后来发现自己穿着睡衣,觉得不够礼貌,就说,“请等一下。”然后跑到卫生间换衣服。这说明安娜虽然是风尘女子,但也有淑女情结,若是和我在一起,安娜就不会这样了,她总是当我面换衣服,把胸罩在我面前比划,那些胸罩很像当兵时背过的子弹袋,只是口袋的数量有所不同。
她把胸罩套上胸前后,就冲我努努嘴说:“李瑞,帮我扣一下”。这说明安娜把我当成自己人了,也就是说是我们的人。安娜的心里,世界是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我们的人,一种不是我们的人,她觉得许霜不是我们的人,就跑到卫生间换衣服了,安娜呆在家里不喜欢带胸罩,她说那玩意束着胸,使她不能顺意进入诗意的世界。而且她乳房是完美的半圆,乳头上翘,这样的女人戴不戴胸罩问题不大。
安娜原本不想把许霜当成我们的人,后来想到她是我的朋友,而且小姑娘长得也好看,就想,吃点亏,就算是自己人吧,于是就用对待自己人的方式对待许霜。
许霜过来找我时,穿着无袖低领的T恤,脖子上系着条淡绿色丝带,肩上挂着“V”牌包包,鞋跟有点高,走路时发出咯咯的响声,走进小屋后,把肩包往床上一扔,警惕地问我:“对面那个妞是谁?”我说想了想回答,一个颓废的女诗人。想到她来看我的手稿的,连忙噘着屁股在桌子底下找出一些手稿,弹弹灰尘,准备交给她。在此之前,我把所有的手稿都翻出来,并按时间顺序编了号,这样就减少了许霜的阅读时间。
许霜瞥了我小屋一眼,就坐在我的床上,用右脚脱了左脚的皮凉鞋,右鞋在空中空甩了一下,脱去了鞋子,然后斜靠在床上,把手稿兜在裙子上,开始了它的阅读。我的房子很小,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沙发和一把椅子,曾经给自己的小出租屋起了个雅致名字叫“六一居”。现在多了个女人,看来名字得改一改了,其间安娜拿了一包话梅,寄给许霜,许霜让了让,倒出一粒含在嘴里,很多女人都喜欢吃话梅,所以女人总显得酸里酸气的。安娜回到自己屋子里,继续写诗。看到我的小说手稿里有许多错别字后,许霜把手向空中一伸,说:“呃”。“什么”我问,“铅笔”。后来她就用铅笔给我改错别字。
许霜看了几张后就笑起来,我问她:“你笑什么”
“很怪”她说。“文字和以前看过的小说有些不同”。
其实我也知道自己的文字有些不同,但却不是有什么可笑的。
许霜后来说,她喜欢我的小说,我说我的小说五迷三道,而且平媒不予承认。她说,不承认我也喜欢。后来又问我,小说里的女人有多少是真实的,我说有些是有些不是。她问,哪些是哪些是不是。我就说该是的就是该不是的就不是。这样的对话听起来有些象绕口令,的确令人费解。
BTW:看过你的《开往春天的火车》特意看了《周渔的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