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想来,人的一生当中时刻陪伴我们须臾不可分的东西竟离不开水果。各式各样甜甜的酸酸的水果在我们的生活中扮演着那么亲切的角色,水果勾起的回忆总是愉快又甜蜜的。
我和我的弟弟都出生于70年代初,那时全中国的物资还比较匮乏,尽管有幸生活在上海,寻常所见最多的水果不外乎苹果和梨,它们可能也是身为普通教师的爸爸妈妈最能负担得起的水果吧!
虽然平时的一日三餐都是粗茶淡饭,但在我们家晚饭后的一道水果却是每天的必修课。妈妈坐在一把矮矮的竹靠椅上,我和弟弟一人取一个小板凳,团团围坐在妈妈左右,看妈妈从专门存放水果的竹篮里仔细挑拣出每日定量的水果,或苹果或梨,幸运时两者兼而有之,洗干净了手,用一把银亮的小水果刀削皮。苹果和梨常常是不能一人独用的,要切成几份大家分享,先端给外婆和好婆(即我的奶奶),接下来是我和弟弟,最后才轮到爸爸妈妈。甜甜的苹果和梨咬在嘴里又脆又爽,只可惜太少了点,要细嚼慢咽仔细品味才不致辜负它们的美味。此刻还伴随着广播里好婆爱好的评弹,外婆热衷的绍兴戏,我与弟弟顶顶喜欢的刘兰芳的评书连播,精彩纷呈,高潮迭起,这样的闲暇好时光是整整一天里的一个念想,一种盼望,日日重复却从未有厌倦的一刻。
妈妈削果皮真是又快又好又薄,果皮削得薄就可以多留些果肉下来,妈妈常常自得于这项小小的出色本领。往往这时爸爸会不动声色地拿起一枚苹果,左手的大拇指与食指捏紧苹果的上下两头,右手握刀,先微微在果皮上划个小口,然后左手均匀地旋转苹果,右手的刀便顺势在果皮下轻移起来。爸爸手上的刀始终是藏在果皮下面的,从头到脚一圈下来没有露出分毫的果肉,一整根连续不断的果皮完好无损地包裹着整个苹果,那件绿绿的小外衣仍旧严丝合缝妥妥帖帖地穿在身上。爸爸说这才叫“庖丁解牛,游刃有余”,我和弟弟顿时对爸爸崇拜得五体投地,引得妈妈直说我们俩是墙头草,会随风倒。
一转眼,炎热的夏天到了。那时吃冰激淋还是桩比较奢侈的事,大量上市的西瓜是消暑的佳品,也是儿时的记忆中我和弟弟能放开肚子吃的一种水果。跟在爸爸身后到附近瓜摊上挑西瓜是件新鲜有趣的事。爸爸挑瓜一听声二辨色还看那只瓜歪不歪,据说略略长得歪的西瓜才会甜。偶尔会挑到一种叫“华东26号”的淡黄色瓜瓤的西瓜,这在我和弟弟眼里可是稀罕物,能够为此欢欣雀跃老半天。西瓜是弟弟小时候最热爱的水果,可以当饭吃的,弟弟有一句名言:“我希望切开的瓜都是白瓤都不甜,你们大家不喜欢吃,就可以全归我了!”
放暑假的时候,妈妈还时常会买回一种小小的圆圆的上海蜜梨,肉质又甜又细,真的象蜜,只是个子小,所以价格卖得不贵。家里弄堂对面的水果店一到天热之时就会折价处理这种上海蜜梨,气温高存不住容易腐烂,妈妈一大包一大包买回来,权当是我和弟弟的零食。没有限制令,我们俩可劲地往肚子里塞,直到肚子撑得溜圆还觉得嘴巴没尝够甜味。
我小时候体弱多病,经常发咽喉炎,高烧,喉咙火辣辣地疼,不思饮食。爸爸心疼女儿,为了给我开胃,专程跑到淮海路上的老字号食品商店买回各式水果做的蜜饯,丁香山楂、拷扁橄榄、加应子,都是我平日里不敢奢望的。这时我病中的特权,以后便成了惯例,可以趁此机会向爸爸提出所有的特殊要求,总是有求必应。当然,这也是要付出巨大代价的,虽然每天看到卫生站的胖阿姨举起灌满青霉素药水的针就吓得双腿直哆嗦,但心里却隐隐有种小小的骄傲自得和安慰,因为那些美味的蜜饯,更因为自己是爸爸的心肝宝贝。
那个年节,要吃到一点有新意超出常规的水果,这种机会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桃子、葡萄、桔子是较有可能偶尔买来尝新的,虽然桃子小而生涩,葡萄常常酸得让人倒抽凉气,但拥有它们的日子还是带给我和弟弟非比寻常的小小的节日的快乐。一年中或许还会难得地吃到一次蒙着杨美人秀色的荔枝,我和弟弟简直是欢欣雀跃兴奋莫名,可希望值太高,一偿之下反倒觉得滋味不过如此,只是那晶莹的半透明的果肉实在是精致好看到令人不忍下口。
有一年爸爸去南方某个盛产热带水果的城市出差,千方百计地买了许多菠萝和芒果带回上海。正值盛夏,长途火车上又闷又热,虽然爸爸想尽了办法,几天几夜下来大部分菠萝都烂了,一路上爸爸只能不停地扔弃。及至回到了上海家中,总算有2个菠萝一个芒果不负爸爸的心愿顽强地幸存下来。菠萝又香又甜又多汁,芒果却有一股奇怪的橡皮味,然而无论它们的味道如何,此生在我的心中这两种水果代表的滋味却只有父亲疼惜小儿女的一片真情,永远永远令我甘之如饴。
许多水果,比如草莓,木瓜,樱桃等对于现在的人们来说已经是司空见惯了的,但对于那时年纪幼小的我和弟弟来说只是纸上谈兵的东西。对于各种水果的体验是等我到了澳洲以后才开始大为丰富的。犹记得第一次品尝澳洲的猕猴桃之后那种惊艳的感觉。在我出国之前也算有幸吃过这种据说营养价值极高的水果,又酸又涩,我无论如何无法接受,可是澳洲的猕猴桃甜中带酸,还自有一股清香,尤其是那种果肉金黄的,细腻甘甜,一尝之下就令人欲罢不能。澳洲的葡萄是另一种让我立刻“陷入爱河”的水果,象马奶子一样的绿葡萄,圆圆的一个个如小灯泡似的紫葡萄都是甜得那么甘醇爽脆,并且几乎一年四季都可买到。
去澳洲的大超市赚上一圈,水果真能算得上是琳琅满目。苹果、梨、橙子、香蕉是整年不断的“四大金刚”,然后是许多应季的时鲜水果象舞台上的伶人一样川流不息“你方唱罢我登场”。
冬季是水果最少的日子,却多桔子,那种黄橙橙金灿灿的颜色看起来又喜庆又耀眼,为萧瑟的街市补充了活力。春天里慢慢有李子上市了,李子有深紫红色的,半黄半红的,绿中泛黄的,黄种带紫的,好像京剧脸谱般多变。到了春末夏初之时,白皮绿肉的香瓜,哈密瓜以及桃子如旋风般地刮来了。澳洲的桃子品种极多,黄皮带毛的,白皮带毛的,光皮黄肉的,光皮白肉的,大都甜而多汁。随着天气渐渐炎热,芒果登场了,澳洲的芒果一般个头比较大,一个两三斤左右,果肉金黄,是很多人的心头大爱。还有荔枝,木瓜,新鲜龙眼以及被称为水果之王的榴莲,虽然是比较小众的水果,身影却也随处可见。尤其是榴莲,犹如水果中的狐狸,骚气冲天,人们对它的感情完全是爱憎分明。到了二三月份,水果中的贵族樱桃渐渐多了起来,静静躺在纸盒里,娇嫩欲滴,尽管价格不菲,让人也忍不住买了来尝新,不致辜负这短暂人生的美好享受。其实,最美味的樱桃是自己到农场里亲手从树上摘下来的,就图一个新鲜,边摘边吃,就看自己的肚量多大了。还有草莓,我至今为止吃到过的顶美味的草莓就是夏天的时候同朋友一起去草莓地里新鲜摘起来的。草莓矮矮地长在地上,地里完全没有遮荫之处,顶着大而辣的太阳“卑躬屈膝”摘草莓真是个辛苦活,可是当那还沾着泥土芳香的草莓被迫不及待地扔进嘴里时,你会在刹那间明白为什么它们被冠作“奶油草莓”了。秋天里,柿子象串串小红灯笼喜气洋洋接踵而来。澳洲的柿子方中带圆,硬硬的,不是那种由软又烂的但也蜜甜蜜甜。买上几个放在家里,那鲜亮的红黄色不由地叫人心生喜悦。
从春到秋,由冬至夏,水果在澳洲老百姓的生活里始终是那么地不可分割,带给人甜蜜,带给人欢喜。很多澳洲人家的院子里都栽有果树,主人悉心呵护,浇水,施肥,修枝,除害,虽然繁琐却乐在其中,期盼着来年丰收的景象,好赠与亲人朋友共同分享。澳洲人对于水果的情怀,更多的象是一种割舍不断的手足之情,自然平常亲切,不会增减,不忍辜负,一生相偎相依,它的好只求默默放在心里感念,不用大声喧哗,不用肆意张扬,已经渗透到骨子里的东西,所以宠辱不惊。
在澳洲,鲜少看到过度包装的水果,再昂贵的东西,也只是平平常常陈列在那里,想吃就买,随性而为。这一点总让我回忆起小时候,客人上门,拎来水果作礼品,只简简单单的一个竹蔑编的镂空小篓子,面上衬一张粉红色的薄纸,顶层再加一个竹蔑的小盖子,四周用绳子扎紧,朴素又环保。那粉红的纸虽有些俗艳,却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喜庆。水果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小竹篓里自由地呼吸,诱人的香味从小洞中透出来,引得我和弟弟口水嗒嗒滴,望眼欲穿地等着妈妈下一声开吃的命令。哪像现在国内的水果,动不动就左一层右一层地用雪白的纸包上好几层,然后躺在高级的礼品篮礼品盒里,再蒙上一层与世隔绝的透明玻璃纸,闪着冷冷的孤傲的光芒,一副遗世独立的样子,让人心生隔膜,觉得它们是那样高不可攀。
水果本就是一样最最亲切的东西,想起它们享用着它们时,应该会产生许许多多多温暖甜蜜的回忆。好像我,即使身在澳洲,每每品尝着各种各样的水果时,我的耳畔总会萦绕着家中长辈们注意饮食调匀,多吃水果蔬菜的千叮咛万嘱托。而我也在想,这么美味的东西,如果能跟外婆,好婆,爸爸妈妈,弟弟一起享受该多好啊!我亲爱的家人,他们现在在作什么,也在吃水果吗,那么此时此刻又是谁陪在他们身边呢?我曾经嫌他们的关照太啰嗦,可愿意对我啰嗦的人却是一年一年越来越少。
年年岁岁水果可以如此相似,岁岁年年人却不同。如今,好婆、外婆早已作古,爸爸妈妈过了“人生70古来稀”的年纪,两鬓如霜,满面皱纹,我嫁作人妇多年,弟弟亦已成家立业,从一个毛头小伙子成为了孩子的父亲,心中不禁感叹似水流年,人的外貌会变,处境会变,唯有我们心中的情怀一如往昔未曾改变。在这不变的情怀中总带着一丝水果的芬芳,那是永远永远属于我们一家人的甜蜜的水果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