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我在罗德空旷的园子里号啕大哭！哭得惊天动地、哭得天昏地暗、哭得万物噤声，哭得我自己的眼睛像桃子一样种得老高。终于觉得舒服了，心头的郁气没有了，就又开始做早餐。不一会儿，罗德游泳回来了，看见我红肿的眼睛，非常吃惊，问：“发生什么事情了？”我还有些微微抽泣，不理他。

“你爸爸死了吗？”这家伙居然这么问！我摇头。

“奥运会不开了吗？”他故意气人！我又摇头。

“那还有什么事儿值得让你哭成这样啊？”他把人家气死了，还在这儿装糊涂！我还是不理他，他也觉得没趣儿了，就说：“我开车出去兜兜风——我需要新鲜空气。”每次生气他都是这一套！我点点头。他竟然就真的开车走了！

我又开始痛哭，哭得好舒服啊！难怪人家说哭是女人最好的发泄呢！我以前从哪儿读到过，说女人应该定期看场悲情戏或催人泪下的电影、电视剧，借机好好哭一哭——看别人的故事、流自己的眼泪——对别人无害、对自己的身心健康却非常有益处。虽然我这次是真的为自己的故事、流自己的眼泪，也感到非常痛快！

哭了一会儿，觉得累了，就跑进车屋去睡了一大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罗德开车进园子的声音吵醒了。“快点儿，去看直播，马上就要开始了！”我问他，我是不是眼睛哭得很丑，他说：没有人注意到的——都看奥运会呢！我笑了，赶快洗漱换装，跟他一起去码头的咖啡厅。

因为不是营业时间，咖啡厅的院子里静悄悄的，他说：“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啊？”我说：“一定都在里面看开幕式直播呢！”他大声地笑起来，“我才不相信呢！”

我们走进咖啡厅，里面真的空无一人！罗德穿过咖啡厅，到里面的办公室那儿，把正在午休的老板叫起来，跟着过来帮我们开电视地老板后面，说：“真不好意思，我答应我老婆看北京奥运会直播，要是看不成，回去她饶不了我。看看，我早上说一句奥运会不开了，她就把眼睛哭成那样儿了。”逗得我们都笑起来。可是，那老板打开电视居然又会里面去了，对万众瞩目的北京奥运会完全没有兴趣！

罗德赶快对我说：“别生气，他比较没有文化，不知道北京奥运会的重要意义。不管他——我们看吧！”正好这个时候，我儿子他们的帆船学习班也正好下课，就凑过来一起看，看得激动极了。

其实在罗德出去兜风回来的时候，我就发现罗德的耳朵上有很多小小的“埋针”，我知道这是中医疗法的一种，就问他：跟我生气之后去了哪里？他说，我头疼，就去找“草本女巫”了。

“草本女巫”这个名字我也是不止一次地听说了。那是他曾经的同居女友，共同生活了半年之后，“女巫”工作的诊所（她是学医的）倒闭了，搬回一张老板送给的她桌子，她开玩笑地跟罗德说：“看——这个高度可以当给婴儿换尿布的台子呀！”结果，把罗德吓得第二天就逃跑了，此后居然六年音信全无！

罗德这一辈子最怕的就是当爸爸——尽管他是个好父亲，可是，几乎每个女人看见他第一眼，就是本能地施以美人计，第二个念头就是跟他生一个的孩子。他的遗传基因太好了！不仅有一张典型的德国人英俊的面孔和健壮较好的身材，而且身体素质极好。他不仅是最好的帆船手，而且20岁的时候成为跳伞队员、如果不是因为耳朵发炎缘故，他还要进入潜水队；30多岁的时候曾获得柏林旱冰马拉松冠军、他给我看过一张当年的报纸，一篇带照片的报道，大标题上赫然写着：“全面发展的年轻人——罗德”。

尼娜当年也是骗他说吃过避孕药而怀孕，他女儿的妈妈伊娜也是如此而得逞，所以，当他发现跟他在一起的女人稍有此类的苗头，他就会马上逃之夭夭！

六年后，罗德跟“草本女巫”再度重逢，那女人已经跟别的男人结婚，并且有了两个可爱的儿子，还开了自己的诊所。那女人之所以有“草本女巫”的美名，是因为她后来学了中医，可以用中草药和西医结合为人治病。罗德说：“对于我跟她的关系，你不要多想，我们现在只是朋友，我跟他丈夫也是很好的朋友。”其实，对于他们友情的纯洁度，我是可以相信的，因为任何一个女人，即使再大度，都不可能随便原谅一个同居半年多、没有任何理由、突然不辞而别，之后六年音信全无的负心汉，除非那真的不是一般的女人，而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女巫”！

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地，那女人内心深处，还有一个隐蔽的角落，为罗德保留着——我跟罗德认识三年来，几乎他的所有的“前任”我都见过，唯独这一位“草本女巫”——她就住在普劳尔湖附近——却从来都没有出现过。我知道，只有心中还存着未尽爱情的女人，才会这般在乎、这般地不忍见到心爱男人的新欢。

         其实，我对此很能理解，作为一个出色的男人，到了这个年纪，不可能没有过刻骨铭心的爱情，尤其是像罗德这样“全面发展”的出色男人。我们每个人内心，都可能有一个非常隐秘的角落，专门留给“早恋”、“初恋”、“暗恋”……留给那些因为各种原因而夭折和失败的爱情。在我们日后有家、有室、有新爱之后，谁也拦不住我们有一天、有那么一瞬，朝这个被我们遗忘的角落再瞟上一眼，或者凝望以至回味。

        可是，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罗德女儿罗特的妈妈伊娜，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儿，让罗德宁肯失去女儿的探视权，也不能原谅她呢、接受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