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晓娟病得厉害,听说爱莲他们瞒着她,径自去天安门接受了毛主席的接见,一阵急火攻心,她一下子昏厥了过去,爱莲跟余在水吓坏了,慌忙轮流背着她就近去了一家医院,没想到的是,这次她得的并不是一般的伤风感冒,而是十分凶险的脑膜炎。来北京的路上一路颠簸,晓娟吃不好、睡不好,本就体力下降容易受风寒,加上火车里人挤人,正是各种传染病大肆传播的绝佳温床,晓娟自小体弱多病,这次来京为了能见到毛主席,她坚持不去看医生,以致其病情迅速恶化,最后甚至发展到了精神错乱、不可救药的地步。
医生、护士们见晓娟是个来北京接受毛主席接见的红卫兵,他们不敢怠慢,尽快做了全力抢救,令人惋惜的是,因病情耽搁得太久,晓娟错过了最佳治疗期,医生纵使使出浑身解数也无力回天,到了夜里,晓娟停止了呼吸,她没有意识,没有挣扎,没有痛苦,什么话也没有留下,花骨朵一样的女孩,还没来得及盛开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夭折了,仿佛这个嘈杂的世界并不属于她,她只是个脚步匆匆的过客,在此短暂停留了一下就转身离开了,连个影子都没留下。
因为晓娟得的是致命的急性传染病,爱莲和余在水跟她又是紧密接触者,于是他俩当即就被医院关进了隔离室观察,以阻断传染源。他们在隔离室又待了三天,一来他俩没有被传染的迹象,二来陆陆续续又来了些新的脑膜炎病人,医院已经人满为患,医生就提前放他俩走了。
根据该医院的传染病防治规则规定,烈性传染病患者亡故后,其遗体必须在24小时之内火化,于是,晓娟的遗体在未经其家人同意的情况下,迅速被拉去火化了。
爱莲从医院拿到一张骨灰领取证书,上面晓娟的名字被几个黑色的数字代替了,爱莲想着,自己亲如姐妹般的、从小一起长的好朋友,前几天还好好的,如今竟然化成了纸上的一串数字,想着今生再也无法见到晓娟了,她不禁悲从中来,蹲地上抱头号啕大哭起来。
余在水知道爱莲失去挚友悲恸欲绝,就默默地蹲在旁边陪着她,过了好一阵子,爱莲哭痛快了,哀怨道:“晓娟所有的东西都被人拉去烧了,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留下,就连死了,证上她都不配有个名字,跟死了一只蚂蚁有什么区别?”
余在水劝她:“人死了,名字跟数字还有区别么?”
“能一样吗?晓娟,多美的名字”,爱莲不以为然,愤然道:“37285是个什么破玩艺儿,冷冰冰的,凭什么用它来代表晓娟?!”
余在水劝道:“晓娟死了,她再没有烦恼和痛苦了。”
爱莲泪汪汪地看着他,问他,也是问自己:“晓娟真的死了吗?人为什么会死?既然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为什么还要有那么多的烦恼和痛苦?”
余在水道:“因为人不是动物,活着是有责任的,也是有意义的,比如我们,要努力建设社会主义国家,尽早实现共产主义,我们要保卫毛主席,捍卫文化大革命的胜利果实,还要战天斗地,跟阶级敌人做斗争。”
晓娟那憔悴的面容在爱莲的眼前晃来晃去,她那欲诉还休的凄然样子让爱莲感到又惊又怕,爱莲道:“可是,我还是觉着做个动物好,只要吃饱了能活着就行,不用想那么多,也不用操心受累、担惊受怕。”
余在水对此不能苟同:“杨爱莲同学,你这是右倾逃避思想在作祟,我们是革命的火种,是祖国的未来,肩负着实现共产主义伟大事业的使命。”
“我们连红卫兵还不是呢”,爱莲气馁,才短短的半个月,在经历了跌宕起伏、生离死别之后,此刻她已身心俱疲,她道:“我现在只想回家,赶紧回家。”
余在水道:“咱俩接受毛主席接见的思想汇报还没写呢,都过好几天了,也不知道胡文革他们会怎么看咱俩,肯定会批评咱俩思想不端正,态度不积极。”
爱莲想起了晓娟,心里又是一阵难过,不禁涕泪俱下,她望着余在水,哽咽道:“晓娟都死了,也没有见到毛主席。”
余在水安慰她:“至少晓娟在梦里见到了毛主席他老人家,比咱俩看得还清楚。”
人类从历史中得到的教训是,从不在一个一个的教训里接受教训。希望文革不要在中华大地上再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