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50年代开始，解放军各大部联合制定了军代表制度，在兵器工业的部分企业派驻厂检验代表，设立军事代表室，其主要目的是为了保证军工品质量，执行成品验收等工作。

驻某军工企业第一批军代表要离开了，因教育局也曾经派出师资力量培训过工厂的技术人员和工人，厂领导跟达源联系，希望双方能一起开个联欢会，给军代表们送行。

这日中午，丽娜与几个文艺爱好者在食堂边吃午饭边讨论演出节目，丽娜建议她们表演诗朗诵，可为了朗诵毛主席的哪几首诗几个人各抒己见，讨论了好一会儿还是拿不定主意，此时，达源正好从她们身边经过，丽娜叫住他：“杨处长，下周五的联欢晚会，我朗诵毛主席的两首七律*送瘟神，可好？”

达源随口应了一句：“怎么不好？只可惜没机会表演你最拿手的钢琴演奏，我只听过一回，当时惊为天人。”

“你还记得啊”,丽娜心里有点喜滋滋的，接他话茬，牢骚道：“市文化宫只有一台老旧钢琴，我去试了试，根本没法弹了，音准太差，键也不行了，声音跟个风琴似的了，“呼啦、呼啦”地，飘得很，偌大的城市，竟然连个调音师都找不到……那就定了，我就选这两首诗了。”

丽娜问身边的人：“哎，你俩看见我的报纸了吗？我刚才去打饭，放桌上了。”

那两人均摇头，都说没见着，丽娜想了想，记得自己来食堂前先去收发室拿了报纸的，她道：“我来之前确实拿报了呀，千真万确，怎么会不见了呢？待会儿我还要在室里领着学习呢，这可怎么办？！”

丽娜怕耽误了下午的政治学习，心里不免着急，越急心越慌，她先是伸着脖子往几个邻桌看了看，又低头往自己餐桌底下瞧了瞧，可还是没找见，她抬起屁股正要趴地上再看看，却赫然发现，那张报纸竟然在自己的凳子上，她这才恍然记起，刚才因为嫌凳子脏，她顺手把那份报纸垫在了屁股底下。

丽娜尴尬地笑了笑，自我解嘲道：“你看看我这脑子，简直是骑驴找驴嘛，呵呵呵”，待她把那报纸翻过来一看，顿时惊得目瞪口呆、手脚冰凉，这下她愈发惶恐不已，因那报纸头版上刊登的竟是一幅巨大的毛主席像。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丽娜被自己脱口而出的一句戏言吓得心惊肉跳，她偷眼瞄了一眼对面，好在那俩同事似乎并没有在意，还在边吃边聊天儿，她那颗怦怦乱跳的心这才稍稍老实了一点。

一周后的上午，军民联欢会开得很成功，丽娜的诗朗诵得到了热烈的掌声，尤其是来自达源的赞扬，让她小小地得意了一阵子，可她的这份难得的欣悦只维持了一顿午饭的工夫就烟消云散了。

汪大海打电话来，要丽娜去他的办公室谈话，但没说具体的谈话内容。丽娜放下电话，心里惶恐不安，四年前被他怂恿去构陷达源，虽然她没有参与，但毕竟此事对达源已经造成事实伤害，“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丽娜至今不能原谅自己的懦弱行径，也正因为此，一听到大海的声音，甚至有谁当她面提到汪大海这个名字，她都会神经反射般地浑身发抖，心悸到手脚直冒冷汗。

丽娜见了汪大海，故作镇定，问：“大海，找我啥事儿？”

“我现在的职位是市教育局党委副书记”，大海不苟言笑，一改他往昔貌似平易近人的态度，丽娜知他这是在暗示自己，他如今是市里的领导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直呼其名了。

丽娜毕恭毕敬地问：“汪书记，您找我有何贵干？”

大海不着急，他先是呷了一口茶，这才慢条斯理地道：“许科长，我听说，你们教育处跟4808厂的军民大联欢搞得挺成功的，好事儿啊。”

哦，原来是为这事儿啊。丽娜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她觉得是自己多心了，大海并没有要难为自己的意思，就道：“是啊，现场气氛很热烈，工人们都舍不得军代表们走，很多人都哭了，把我感动得也跟着掉眼泪。”

大海漫不经心地问：“你们处的几个节目，都是杨处长点头同意的？”

听他这么问，丽娜暗喜，以为这下可以趁机帮达源拉抬一下形象，就道：“是啊，当时我拿不定主意，是杨处长帮我选定的毛主席的这两首七律*送瘟神，他还替我惋惜，没有机会演奏钢琴曲呢。”

大海皱了下眉，严肃道：“小许，我作为一个党的思想工作者， 有必要提醒你，你对杨达源不能抱有私人情感，他虽然不是右派，可他的确有严重的思想问题，这是党组织给他下的定论，立场问题是个大是大非问题，你要站稳了立场，不要跟有思想问题的人同流合污。”

丽娜的心跳又开始加快，她忙问：“汪书记，何出此言？”

大海故意沉默了一会儿，道：“小许啊，你说你选毛主席的哪首诗词不好，为何偏偏要听他杨处长的，选这首送瘟神？是杨达源故意的吧？你自己听听，‘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这是欢送军代表呢，还是咒骂解放军是瘟神，啊？光含沙射影还不够，还要恶狠狠地送军代表上西天。”

丽娜闻言愈发心慌意乱，她领教过汪大海的手段，便连忙解释，一着急，她语出不慎：“我向毛主席保证，达源哥不是那样的人，他决不会做这种事的。”

“你达源哥是你达源哥，他杨处长是他杨处长，公私分明，你不要混为一谈”，汪大海冷笑一声，又道：“小许啊，你太天真了，被人家拿来当枪使还不自觉呢，你刚才不是说，杨处长还想让你在联欢会上表演弹钢琴的吗？他这不是成心让你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吗？你也不想想，劳动人民、无产阶级有会弹钢琴的吗？会的还不都是些资产阶级小姐跟资本家太太？你啊，要认清形势，不要犯资产阶级的幼稚病，当然了，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听得进去、听不进去，全在你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