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升在金门驻守多年后退役回到了基隆,他在一家进出口公司的人事部门谋得一职,工作比较悠闲自在,生活甚有规律,过惯了那种紧绷绷、随时都可能提枪上战场的日子,过了很久他才适应了这种没有起床号的清晨、没有枪炮声的夜晚,也再不用担心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日出日落、四季更替,一年又一年,“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可他跟嘉贞的关系还是老样子,他俩可以谈天说地,可以谈古论今,可以推心置腹,就是不可以谈情说爱,嘉贞明示、暗示过他许多次,可连升要么顾左右而言他,要么干脆明言,自己在老家已经娶妻,只是还没来得及举办婚礼罢了。
1968年8月的一天,是嘉贞的39岁生日,王太太邀请了连升一起在家庆生,嘉贞的弟弟嘉伟早已娶妻生子,有了三个孩子,大的上初中,小的才刚会走,此时,趁着孩子们放暑假,他一家人去了台南娘家度假。
王太太照旧烧了一桌子拿手好菜,王胤礼与连升边喝酒边唠嗑,不知不觉他二人喝得有点高,王先生道:“连升啊,最近股市行情还在涨,已经连续好几年了,年年创新高,看得我眼花缭乱心直慌,这种罕见的大牛市一辈子抓住一次就够了,我还有点儿棺材老本儿,你说我是接着投呢,还是获利走人?你消息灵通,帮我出出主意。”
连升仗着与王家多年的交情,大胆建议:“据我观察,最近原材料市场交易不旺,价格开始走低,货运量和运价都上不去,说明制造业可能已经开始萎缩,今年还好,明年就难说了,涨了好几年了,深度回调也正常,就怕L型走势,反弹无力。您老这年纪,不像年轻人,人家索哈一把,就算账户清零了,还有的是机会从头再来,我建议您还是稳妥一点的好,把手里的股票先抛一半看看再说,无论涨跌都欢迎,毕竟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纸上富贵算不得富贵。”
王胤礼在股市摸翻滚打了几十年,从来赔多赚少依旧赌心不改,最近几年的大牛市他其实并没赚着多少钱,大部分股票因他盲目追高至今仍在水下,一想起来这些来他不免心头难受,道:“连升你说话就是耐听,总能说到点子上,嘉伟劝过我好几回,让我把房子抵押给银行,把钱拿去炒股,三年轻松翻个番,你说,我能吗?他那是光见着贼吃,没见着贼挨打,万一赔个精光咋办?这钱呐,谁有不如自己有,就算它是个王八蛋,那也得是咱自个儿家的王八蛋,人老了不能指望儿孙,还是得指望钱,只有钱靠得住。”
“钱么,有多多花,有少少花,够花就行”,王太太见先生喝了点酒又要开始怨东怨西、怼天怼地了,忙制止他:“今儿是嘉贞的生日,咱都痛痛快快的,说点儿开心事。”
“对,不提那个王八蛋了,伤心”,王先生醉意朦胧,舌头有点僵硬,问嘉贞:“嘉贞,你今年,几岁了?”
嘉贞不悦,撇了撇嘴,埋怨道:“自己女儿的岁数都算不清,我说您就别倒腾股票了,扎多少次手了,还不长记性。”
话赶话,王先生被嘉贞冷冰冰的一句话给怼到了心窝窝,他悔忿难当,借酒壮胆,道:“眼看四十的人了,还赖在娘家,你倒,有脸挤兑我?嘉伟都仨孩儿了,你这当姐的,还待字闺中,像,像话么?”
嘉贞被老父亲无情揭短,不禁恼羞成怒,道:“我没人要,嫁不出去,你开心了?看好了你那些王八蛋,以后让它们给你养老送终”,说完,她羞恼得饭也不吃了,起身出门去了。
王太太见状,气得伸着食指直戳点他:“你说说你,哪壶不开提哪壶,几十年都等了了,你还差今儿这一晚上,非得在生日宴上恶心人?嘉贞不是你亲生的?喝了点儿猫尿你就不知天高地厚了,要撒野出去撒!”
连升不放心嘉贞一个人大晚上跑出去,起身要去追她,王太太叹了口气,喊住他,道:“连升啊,今儿这事儿你也看见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废话我就多不说了,只有一句实心话想嘱咐你:山中尚有千年树,世间难寻太平地。你跟嘉贞都是炮火下逃出生天的,芸芸众生里,缘分得珍惜,人生在世,莫蹉跎岁月,转眼就是百年,有些事得趁早,莫等到白头,悔之晚矣。”
连升道:“王太太您放心,连升明白。”
连升追上嘉贞,一把将她扯入怀中,搂着她,温柔地问她:“嘉贞,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可愿意,嫁我为妻?”
嘉贞抬眼望着他,泪如雨下,泪水里有惊喜,更有心酸,她道:“连升哥,我不需要你的怜悯,我也不想要一个,需要我仰视的丈夫,这对我不公平。”
连升心头一酸,想着:自己何德何能,能得到嘉贞的深情厚爱,这么多年了,纵使铁石心肠之人也不会无动于衷。他从路边的草地上拔来一棵狗尾巴草,将那草梗卷成一个戒指样,然后单膝跪地,将那草戒指递到嘉贞面前,问:“嘉贞小姐,我爱你,只是,连升身不由己,爱你在心口难开,如果你也爱我,我求你嫁给我,做我的妻,我愿意与你恩恩爱爱、不离不弃,携手共度余生,你可愿意?”
嘉贞破涕为笑,她满脸羞色,轻道:“快起来吧,多难为情。”
连升坚持,他抬高了嗓门儿,喊道:“王嘉贞小姐,可愿意嫁我为妻?”
几个路人驻足围观、起哄,嘉贞含羞道:“我愿意。”
王太太听说连升向嘉贞求婚了,喜不自禁,她顾不得跟王先生的冷战了,赶紧拉着他去庙里求了个好日子,婚礼定在农历八月十六。
连升觉得这辈子回不去老家了,已经辜负了橱嫚,不能再辜负嘉贞了,何况嘉贞那么优秀、那么执著专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