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东亚洋行驻青岛分行的董事长秋吉龙太郎夫妇遇害一事,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市府掀起了轩然大波,日本宪兵队追查下来,于是,上从市长、警察局长下到一般刑警,一级紧压一级,全都跟三伏天打摆子似的,一旦动了起来便不能自主地停下,警察局联合日本宪兵队甚至为此开展了一次大搜捕行动,虽然抓了不少可疑分子,可是,与秋吉一案有关的人却一个也没有抓到。
这日,杨三爷坐办公室里,手里拿着市警察局下发的搜捕嫌犯布告以及悬赏通告,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一遍,他那一向活泛的眼珠子此刻却变得呆滞了起来,不为旁的,就这“永泰里”三个字便深深地吸引住了他的视线、羁住了他的思维,他暗自揣摩来揣摩去:秋吉住在永泰里,那个姓萧的娘们儿还能脱得了干系?这事儿还真得好好琢磨琢磨。
杨三爷与秋吉只有交际场合上的几面点头之遇,之前与他并无深交,那秋吉做的都是大宗的进出口生意,明面上东亚洋行只是一家民营商行,实则因他与军方关系密切,暗地里倒买倒卖了不少军需用品,因此大发了一笔战争横财,而杨叔轩做的那行,在秋吉看来基本上都是些零打碎敲的小玩闹,因而他根本看不上眼也不感兴趣,但碍于杨三爷在青岛商会里任着要职,秋吉还是买他一份客气账的,可杨三爷眼瞅着东亚洋行买卖异常兴隆,而自己手里的这爿店只是不死不活地维持着,心里除了嫉愤还有点痒痒的,他一直都惦记着如何结交秋吉以便能分上一杯羹,可是无奈,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
秋吉一死,杨三爷先开始有点幸灾乐祸,可自从猜测萧艳婷兴许被牵扯了进去后,他忽然变得有点莫名地亢奋。上回为着交铜那事,三爷被二哥狠狠地剋了一顿,至今还为此耿耿于怀:他,他竟然连“滚!”字都说出了口,甚么东西!只是碍于同胞兄弟的情分,叔轩才死劲忍着没跟二爷翻脸,可为着这事儿,炕头上他没少挨秋禾的巴数,但他笃信,自己为人、做事既执著又有分寸,永泰里一定得按杨老爷的临终嘱托收归杨家,这是个孝与不孝的大问题,至于采取怎么个手段,那只是个操作细节问题了。
苦思冥想了几天后杨三爷终于暗暗定下一连环妙计,他既要让萧艳婷乖乖地交出永泰里,还要让二哥无可指摘。只是,这事得做得隐秘,若让二哥预先知道,只怕他又会横加阻拦,坏了自己的好事。
而萧艳婷,为着秋吉遇害一事被警察局传了好几次,因上面有副局长陈至魁给罩着,下边办事的人只不过是做做样子、走走过场而已,并没有要成心难为她的意思,在心惊肉跳了一阵子后,萧太太见风声渐渐弱了也就放下心来,日子慢慢又有了点往日的模样。
只是,有一样让萧艳婷想起来就觉着糟心,秋吉住过的那间屋子因其内部被改造成了和室风格,价钱贵不少不说,还是死过人的,便没人愿意入住。萧太太心痛白白流失的那些租银,眼见着那屋只有人打听、没有人肯租,心里不免焦急。这样下去可怎么行?她只好厚着脸皮又回头去跟原先住在那里、如今住在二楼的马先生商量,可哪成想,人家马先生一点情面也不给,还不等她说完就一口给回绝了:“日本人住过的地方比坟地还晦气!”这话说得,硬茬茬地堵在萧艳婷的胸口令她张口结舌,可真比打她一耳刮子、当面啐她一口还让她难堪哦。
萧太太只好悻悻地回家来跟连升商量,连升道:“娘,咱家就缺那点房租不成?闲着吧,人家马先生说得没错,的确是间凶屋。”
被连升给噎得够呛,萧艳婷心里不快,又想起上次在南屋婶子家跟一帮婆娘们为房租跟她唧唧歪歪那事,心里更是觉着冤屈:你说说,想涨点点租银吧,房客们齐齐地在跟前儿哭穷,让人左右为难,烦都能烦死个人,这年月,自己的楼房都不能自己说了算。
谁想,没过几日这间房居然顺利地给租了出去,除了人家房租没有日本人给得多外,其余的都让萧太太满意得挑不出毛病来。
这个新来的栾姓房客穿着挺体面,谈吐也还稳重不俗,看样子,他不是个从没缺过钱的金主就是个商界或政界新贵,才二十多岁年轻轻的单身,又是在这样一个人人自危、各家都不免经济拮据的年月,居然还肯花大钱租下这么一大间房。
她那感觉好象是天上掉块馅儿饼正巧砸她头上:“我一见你就知是个知书达理的好青年哦。不瞒你说,我这间房请人专门给设计成了东洋式的,瞧瞧,门窗都是才拾掇好的,地板也是刚换的,还有这簇新的拉门儿。”
萧太太言不由衷地热情夸赞了一番小栾先生的好眼力,还顺便把那个“龙口之珠”的美妙说法又卖给了他,直说得他频频点头,但却只是含笑不语。
萧艳婷可没多想,她只是查看了一下小栾的良民证,对比照片与本人无误而已,管他什么来头呢,有人肯付她租银,又是这样的一间屋、在这样的一个时候,最最重要的,只要他每个月初不短缺了租银,她还有啥理由挑肥拣瘦的呢?
这小栾先生倒也安静、让人省心,他每日腋下夹着个公文包早出早归,家里也没见什么狐朋狗友、三亲六戚的时常来热闹,身上似乎也没那些吃喝嫖赌的歪毛病。萧艳婷起初对他还存着戒心,可才半个月下来,她便暗自庆幸自己的好运气了。
可是没过多久,这天下午陈至魁又不期而至,这回他没有腻歪歪地黏糊她,见面便一本正经地问她:“杨老三犯在了我的手里,你是想卸一条腿呢,还是想要他一条命?在下全凭姑娘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