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述陈济棠 (续3)
凌仲冕
四、亲胡开府
胡汉民与汪精卫,都是孙中山先生的亲信,孙先生北上,汪是随行,胡是代行大元帅职务。孙先生死了,胡有代帅的资格,便以继承人自居。当孙先生实行三大政策之初,汪原是个非拥护者,因为借此正好与胡对峙,才改变过来,拿起左派的幌子,从事招摇,骗了不少人。当国民政府成立,选举主席时,大家因为对胡当政曾领略过教训了,汪是怎样的还未能从现实中取得结论,便都抱着看看汪又如何的心理而投汪票。汪是自己选自己的,胡汉民默察形势,知道不可与争,也投选汪之票,于是汪以一致的通过而当选。从此,胡汉民是明显地落后于汪了。
因为北伐的成功,蒋介石吃了革命的果实,而叛变革命,形成了法西斯政权。胡、汪都成为国民党的政客,在蒋的统治下,分肥得满意时,就随着蒋走,分肥失望时,便搞反蒋的一套。名次级军阀,也各怀着进级大军阀的企图,不论阎锡山,冯玉祥、李宗仁、白崇禧、李济深以至张发奎,都是一样利用汪、胡来作政治掩护。汪、胡也分别利用他们的武力来撑腰,以壮声势。于是国民党内部战争,就此起彼伏,延绵不断了。
1930年初冬,蒋介石得到张学良率东北军入关的声援,打败阎、冯,结束中原大混战的局面。蒋介石便要进一步利用国民党的招牌进行欺骗,来加强他的法西斯权力。说也可怜,蒋却想不出什么新花样,只能袭用汪精卫搞护大会议时的一套,提出了定期召开国民会议,颁布训政时期约法的主张。胡汉民不能忍了,认为这样来玩把戏,无异是把汪已倒下的招摇旗扶起来,为之呐喊,这一口气,是无论如何吞不下肚的。于是就发出他的所谓“训政保姆论”的议论,在闲读也好,在演讲也好,甚至见诸于文字,不断地向蒋加以非难疵议,蒋已大为不满。至1931年2月间,国民党中央召开了全体中委会议,讨论训政时期约法问题。胡汉民在会上针对了蒋介石的发言,加以批驳,形成了面对面的冲突,会场的空气紧张起来,使会议得不到结果。至此,蒋介石的狰狞面目也不再隐蔽了,那晚便把胡汉民押上汤山软禁,使与李济深过着共同的命运。
胡汉民的喽啰是不少的,但胡被禁后,没有一个敢于首先发难,向蒋骂一声,替胡吐吐气。经过足足两个月的时间,陈济棠的算盘打好了,认定了这是实现与蒋分庭抗礼的良好机会,并可以为将来取蒋而代,完成帝梦,打下基础。便采取与李济深被扣时相反的手段,不再拥蒋,而是反蒋。于4月底首先通电指责蒋介石,放出反蒋介石第一炮。过了好几天,所谓胡系要人林森、邓泽如、萧佛成和古应芬,才敢以监委资格发去责蒋的通电。陈济棠这一次的举动是出蒋意料之外,怎样应付?骤然定不出办法来。蒋肯定陈是没有力量提兵出省的,又觉得中原息兵不久,不好在南方遽起烽烟,而且看清楚了自己的首要敌人是共产党,便把陈济棠的异动放在次要之列。当时国民党的失意人物,如孙科、王宠惠等,见蒋不以强硬手段对陈,便都南来了,连汪精卫也在穷极无聊之际,来了广州,桂系李宗仁等蛰伏了一个时期了,更要及时讨好广东而重上西南的政治舞台。于是,在陈济棠保镖之下,国民党中央执监委员于5月底左右,在广州召开了所谓非常会议。由扩大而非常,名目层出不穷,在北方的国民政府垮台之后,非常会议又产生个西南政府了。这个西南政府,是由非常会议选出十六人组成的,汪、胡、孙和桂系都包含在内,而胡的手下最多,四监委当然在其列。在表面上看,虽不是以陈济棠为首,但实际上陈济棠是后台老板,所以西南政府的一切发号施令,都是要仰承陈济棠的鼻息的。这是陈济棠以军控“党”,以军统政的初步具体化。
蒋介石既然决定了以全力应付共产党,随着就去南昌亲自策划指挥“剿共”,声言保证对广东不以武力解决,极度地运用怀柔政策。因此,陈济堂就能在“太平”的空气下登上南天王的宝座上,安稳地坐下去。当时是有不少的买空卖空的政客渴望陈济棠进一步反蒋打开局面,寻找生意,陈都虚与应付,不管谁来推他,他是动也不动的。蒋介石看清了陈济棠当时的心事,同时也看透了李济深和胡汉民在广东方面的影响不大,搞不出进一步的风浪来,便解除了李、胡的软禁。又通过御用的国民党五中全会决议,仍以胡为国府委员,恢复李济深的国民党籍,并任为国府委员。于是空气便缓和下来,战火没有燃烧的可能了。胡汉民下山回粤,表面上陈济棠是欢迎的,但内心就反而忐忑不安,以胡敢于与蒋作正面的冲突,对已就不一定能为古应芬等唯命是从,控“党”统政,将不如以往的顺利。在蒋方面当然也不愿胡、陈的乳水交融,也不断地玩弄着挑拨离间的手法。香港报纸不时散播出,胡汉民要报汤山之仇,要陈济棠作出进一步的反蒋行动,甚至说到胡进行唆使陈部内变,又屡传胡被陈软禁的消息。香港的小报更是依靠那“耸人听闻”的消息,渲染得有声有色。据说陈济棠竞然向胡面说,请他作出事实的证明,以释谣言。所以胡在汤山,固然忧愤填胸,在羊城,也觉得不会怎样畅快,于是毅然地为陈避嫌,辟谣,作出了事实的证明,“乘桴浮于海”了。这是胡汉民出国游欧的忍痛,说明了陈济棠亲胡是什么的一回事了。
是年“九·一八”事变爆发了。外侮日亟,对国民党内部的息争,是有相当的影响的。经过沪、粤的双方会议,蒋介石也下过一次野,以表示对“党内团结”的促成,尽其最大的努力。这正是蒋介石以退为进,弄惯了的手法。至1932年元旦,国民党的统一政府成立了,过几天西南政府才正式通电撤销。但并不是无条件的,除了军队改易了番号,八路军改为第一集团军,恢复军级建制辖三个军,另有独立师独立旅等等之外,就是所谓“均权分治”。陈济棠借此继续与蒋均其挖“党”之权,分出广东来,由陈以军统而治之。所谓西南政府就这样换汤不换药的变为“国民党中央委员会西南执行部”,“国民政府西南政务委员会”与及“西南军事分会”三个机构。这个局面,一直维持到陈济棠倒台才结束。
胡汉民赴欧后,古应芬留在广州继续当胡的代表与陈联系。古是个什么人呢?他的父亲是在小北开设寿板店的,店内地方颇宽阔。辛亥革命前夕,同盟会人曾在这店内商议过进行事情。古是没有加入的,因为朱执信是当法政学堂的教员,胡毅生、陈淑子等的住地,都离这店不远,所以便时常到他店中,古便成为辛亥革命的同情者。但到消息紧时,古就害怕了,怕连累到自己身上,要他们不要在店中谈革命,并求他们少到些,最好是不来。古的革命性的软弱与动摇,这一事足以说明,但还没有干出那告密的可耻勾当。及广州光复,胡毅生当海军司长,古是当他的总务科长,这是古进身的初阶。古为人庸懦,故绰号“烂大鼓”,说他是打不响的,真是形容得恰当,在胡系的提拔下,也爬到了国民党中央监委的地位。正因为他是个庸懦者,适合了陈济棠的要求,表面上对他十分恭敬,称他为古先生。陈愈恭敬他,他就愈驯服,无论什么事情都是与陈同一鼻孔出气,成为陈控“党”统政的一把最好手。胡汉民、胡毅生在广州,只有祖居,没有自己新建的堂皇大屋。而古应芬独能在原日的寿板店旧址,高价买了四邻房舍,建成华丽广阔有花园的新居,即是现在越华路东头对正的那座红墙铁闸的建筑。当落成“入伙”之日,大排筵席,极尽朱门酒肉臭的奢豪,陈济棠是亲到贺喜的。但古应芬安居逸处的享受,为时不久,便患牙痛症,到危急时电报胡汉民,胡即返国,未入国门,古已不治死了。胡抱生离死别之痛,住在妻舅陈融家中,日夜下围棋过日,陈融家的西宾潘景夷,就是胡的奕伴。大约因此而用脑过度,或奕外另有所深思罢,曾患脑溢血病,在下棋中晕厥过一次,医好了,还是奕棋如故,最后仍是脑溢血复发而丧命的。蒋介石对胡,生则囚之,死却哀之,派中央八大员——孙科、居正、王宠惠……等赴粤致祭,隆重其事,但幕后是另有其一套(详见下文)。古、胡死后,胡系的在粤主要人物,便轮到林云陔了。林在孙先生大本营时期、是任金库长之职,在国民党粤籍人物中,资格还算是老的,时任广东省政府主席,并兼过建设厅长、在陈以军统政之下,成了陈的属员,唯陈之命是听。陈的南天王权威,至此达到了顶峰,还借建设之命名,尊款别用。西村电厂的筹建,是收电灯费附加税的,每一度电附加一角,也移用不少;惠州糖厂的产糖是“无烟糖”,更是众所周知的事;总之,多一个建设名堂,就多一笔中饱数目。另一面,陈与蒋在半对立中而互通声气,以出兵赣南、助蒋“剿共”为条件,秘密接受蒋的协饷,闻说每月有数十万元,绝不公布,全部吞肥。对省内的人民武力,则极其残暴,实行分区绥靖、包干屠杀。派陈汉光部围剿五指山、用飞机投弹轰炸、老少遭殃。以邓龙光部围困南山,断绝粮食,把山中人饿死无数……
五、通日倒台
“九一八”事变后,蒋介石实行不抵抗主义,说的是“不统一无以御外侮”,所以要“先安内”。所谓安内,就是对付共产党,就是“剿共”的代名,于是“剿共”就重于一切了。而胡汉民下山后,却提出个似是而非的“并重论”——抗日与“剿共”并重,以示有别于蒋介石,并以此作为两广的政治思想指导。陈济棠一面接受了蒋的大笔协饷,挥兵入赣,共同“剿共”,开辟了财源;一面大喊抗日,顺应人心,的确名利双收。但实际上只有“剿共”是作出行动,抗日不过是纸上谈兵,一重一轻、明眼人谁都看得清楚的。蒋介石趁着胡汉民之死,派孙科等八大员南来致祭,肩负了吊客与说客的双重任务,尽哀尽敬之余,泪痕涕迹未乾,便要挥舞舌剑唇枪了。什么“举国团结,系于一身”,什么“抗日的实践,有待于‘剿共’的完成”,向陈大灌迷汤;什么“真正统一,必须集中武力,是抗日的前提”,什么“破坏真正的统一,要受共产党同样的惩处”,向陈大加威胁。最后是单刀直入,要陈撤消西南组织,听命“中央”。陈突遭压力,只好以稍待时日报命,应付过去,从此陈就测知了蒋对自己不怀好意的程度了。事后区芳浦(陈的总政治训练处处长)要我写“抗日与剿共并重的必要性”文章,在《军声》月刊(政训处的刊物)发表,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一套?针对什么来发挥?他就把蒋派人来祭胡的内幕告知于我。
要陈撤消西南组织,陈就丧失了控“党”统政的工具,无异要他从南天王的宝座上掉下来。蒋之此举,足以加速陈进一步地向取蒋而“代之”的道路前进,陈怎能接受呢?于是招揽人才,扩充部队,先后成立教导师、独3师,以缪培南、李汉魂分任师长;改编了原广州军事分会直属的空军和海军,驱走了梅光梅、陈庆云、陈策,并以飞机投弹炸毁飞鹰舰于海南;成立第一集团军空军司令部和舰队司令部,分别以黄光锐和邓龙光任司令。于是陆、海、空的军权,都集中在陈的手中了。迄日军冠侵犯热河,又再扩军,成立独四师,调邓龙光为师长,以援热为名,领师北上。师次湘边,蒋介石已与日本签订《何梅协定》,何健亦陈兵湘南以待。陈原无抗日之决心,遂停止前进,后来且移作“剿共”之用。
红军长征离赣北上,是真正为抗日而去,前此蒋、陈的赣南“剿共”合作协议,已失了对象。蒋向广东进兵,已无顾虑,如陈不就范,可以放手干下去,无须再客气了。认为西南的现状已到彻底改变的时候了,密派亲信来粤,要陈撤消西南组织,部队由中央编遣,海、空军权归回中央,外交遵奉中央决策,国税不得干预,等等,即外传的所谓“五条件”。这是毁灭南天王宝座的一颗炸弹,陈是不能领教的,于是灵机一动,依计就计,派哥哥陈维周为代表,向蒋面白曲忠。因为陈维周久已企图亲自看蒋的相,而苦无机会。此行深喜得偿宿愿。哥哥回时,欣然为弟弟贺喜,说蒋气色晦暗无光,配合“八字”流年刑尅,定遭大劫。又再向乩坛问休咎,得了“机不可失”的启示。既然命里注定,大有逆天不祥之概,遂下反蒋决心。李宗仁时以西南政务委员会常委名义常驻粤,为的是推动陈的反蒋,有此机会,更加大卖气力,从旁打气。白崇禧又兼程由桂速来,向陈分析形势:说张学良、杨虎城与共产党合作,已得确实情报,并非空穴来风;蒋有事于西北,无法以全力应付两广,而两广兵力合计有30余万,若稍加扩充,可达40万之数;估计蒋能用于两广之兵力,不能超过20万;且何健态度已渐明朗,表示如能协助军饷,定必啣尾追随;除此有利条件之外,还有一点,是日本尚无南进之意,蒋的处境愈困难,我们就愈顺利,日本必然暗中以友视我,我们从此可得外援,这是反蒋只有胜利而无失败的关键。白诸葛这样的道出,陈的五窥顿时通了,胆愈壮了。李扬敬更另加补充,认为蒋是惯弄政治手腕,配合军事进攻的,内部分裂屡屡奏功,犹须严妨,免误大事。还说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话,这支暗箭,是指向李汉魂、邓龙光而发的。陈亦以所见不差,于是在扩军的进行中,同时对非嫡系人物加以铲除,李、邓遂先后被撤职(经过情形已详本刊一辑《忆述陈济棠遗臭数事》一文中)。然陈之内变,却无从防,终陷于众叛亲离之境,死党只有李扬敬一人。
日军侵华,非把整个中国吞下去,《何梅协定》之后,就继而要求华北特殊化了。向华北不断增兵,威胁蒋介石签订所谓中日《共同防共协定》,蒋受暴日的压迫,却拿来压迫陈济棠,即上述的向陈提出的五条件。陈经过一切的准备后,就以日本在北增兵为借口,挂起抗日招牌,举起反蒋的旗帜。
1936年5月27日,两广当局先来一个通电,反对日本增兵华北,慷慨陈词,打响了套鼓。随着接纳各方面的所谓抗日反蒋的无聊政客和社棍,企图扩大影响。至6月1日,国民党西南执行部和西南政务委员会就正式宣言抗日,召开了群众大会,发动游行,示威。翌日,即以执行部政务会的联合名义,致电南京国民政府和国民党中央党部。在这封通电发出之前,在梅花村的“王宫”中,开过军事会议,决定防攻的“大计”是:对贵州、福建防而不攻;对赣、湘则取攻势,以粤军为主力,集结大庾,准备负责攻赣;以一部集结韶、乐,备防湘南;以桂军为主力,集结全州,准备负责攻湘。冬电发后,除李宗仁仍照旧常在广州外,白崇禧返桂了。粤军将领都于2日分别返防,我同李、邓一起赴港转轮返潮安。上述情形,都是李、邓在途中谈及,李汉魂还说,他在会议中提出,“冬电”主张应该恰可而止,再进一步,便不能忍了。到汕后,报纸上已刊登,陈济棠、李宗仁以率第一、第四两集团军将士名义发出的“支电”。这封电是在许多将领回防后才发出的,李、邓都是事前不知道,认为“冬电”是突然而来,是超越了“支电”吁请中央领导抗战的范围,便密电余汉谋商议,倒陈运动,就在这时开始进行了。西南部会随着开了一个联席会议,决议了两条:(一)明令嘉奖,并饬准备出师抗日;(二)中华民国国民革命军改为中华民国国民革命抗日救国军,第一、四两集团军,番号照旧。接着又电南京说:“两粤部队,悉数可以调遣北上,特请指令北上路线及集中地点并源源接济饷糈械弹。随着蒋定期召开了二中全会,西南也派了邓青阳、李绮庵、崔广秀、黄麟书、李任仁五人前往。针对蒋介石对粤秘密提出的五条件而准备公开提出五大计。就是(1)立即宣布对日断绝国交;(2)废除“九·一八”以来一切对日屈辱协定;(3)立即以武力制止日本违反辛丑条约增兵平津;(4)保障爱国言论,恢复民众爱国运动;(5)由中央领导实行全国总动员对日抗战。这是明知蒋不能接受的,不过是你以“五”来,我以“五”去作为一个报复而已。
蒋在进行召开二中全会期中,陈诚、卫立煌各部,已开进江西;何健且将粤桂密使往还经过向蒋告密以表忠诚,布置湘边军事;蒋鼎文在福建也奉令动员;在贵州的薛岳部,也向桂边移动了。陈济棠于6月23日就任了所谓中华民国国民革命抗日救国军第一集团军总司令之职。扩编所部为五个军:以余汉谋为第一军军长,辖李振球之第1师,叶肇之第2师,张瑞贵之第3师;张建为第2军军长,辖巫剑雄之第4师,张镜澄之第5师,梁世骥之第6师;李扬敬为第3军军长,辖黄延贞之第7师,黄质文之第8师,欧阳新之第9师;以黄任寰任第4军军长,辖曾友仁之第10师,严应鱼之11师,12师缺;以缪培南任第5军军长,辖谭遂之13师,陈章之14师,15师缺(各师长姓名或有错误待正)。另有陈汉光的警卫旅和税警团及财政厅的缉私营等。至第1集团军的部队政治机构,于1934年间已全部撤消,这时又再恢复,以李鹤龄任总政训处处长。还有一件妙事,陈竞委派哥哥陈维周为广州警备司令。维周向不知兵,人所共知,负此重任,是否陈济棠认为他真有法术,可以呼风唤雨,调动神将天兵,乃真是天晓得。
邓龙光接了卸职令,就电欧阳新促驾,但迟迟不来。接收宣传队、改组政训处的处长张某也不来。至月底,邓和我才离开潮安。在离开之前,团长王德全找我到西湖去,问我以后怎样?我说:你是陈老济的人,照旧做团长好了。他恨恨地说,我们要同在一起,我们要真抗日。又说:陈维周向他施恩惠,送了3000元给他,并说如果我有什么事要通知他,他一定干。我与王就是这样定下默契的。到汕头时,李汉魂还在东区绥靖公署,正在开始草拟“封金挂印”的电稿,准备于二中开会前发出,已由李江在南京与各方联系。李江同时也与余汉谋的政训处长李煦寰联系,李是余的拜把兄弟,余是自己不出面活动的。邓到广州后,见过了缪培南,知道欧阳新接掌九师的事,是李扬敬坚持,陈初时是不愿的。邓便照旧一样去见陈济棠,陈反而安慰他,催促他快就副军长职。时李江已由沪回港,李汉魂于3日秘密离汕前去,6日发出“封金挂印”的四封通电。一电是致陈济棠,一电是致国民党中央党部和国民政府各院部,一电是致国府主席林森和军委会蒋介石,一电是致缪培南转广东的陆、海、空军同寅。这是反陈的第一个号角。电中措词都着重指出陈抗日之假,对陈“通日”阴谋,是委婉含糊的。如致陈电中所说:“道路纷纷,更有以对日谅解之言相疑责者”;继而举出事实:“如汕头方面,年来以交涉频繁,敌舰踞泊,未尝或离。乃自西南高唱抗日之后,竟悉数他驶,顿成何清海晏之象。而角田一案,更绝口不谈。岂慑于声威,面望风畏避耶?又何怪相骛伯有,转为亲者所痛也。”又致林森、蒋介石电中所说也不过是:“海疆之戍卒尽撤,国防之设备毫无,即令抗日出于至诚而舍近图远,已属非计。况道路流言,群疑满腹,倘不幸而变故横生,国家前途讵堪设想?”等等,都是不够具体的。唯同日发表的空军队长黄志刚等声讨陈、李、白的电,列举通日的罪行,就明朗得多了。首先指出西南开府之初,即“派陈中孚赴日,暗相勾结”,并说:“九·一八”之变,实肇始于此。继而指出:“当胡汉民先生逝世之后,李宗仁秘密赴沙面与日领密商者六天。如日本资助桂军士敏土与军火,聘日本军官二三百人在军中指挥。又日本资助粤省平射炮数百门,轻机枪数百挺,皆以两粤反叛中央及以桂省钨矿专售与日为条件。上月又派陈中孚、潘宜之赴日,要求日军进占华北扰乱闽南,以牵制中央。粤最近聘日本军官,分赴东北视察工事。奸人夏某,率日军官二百余人,化装入桂,担任炮、空指挥,此皆两粤勾结日寇之不可掩蔽之实证也。”此段所言,对陈济棠通日铁证,已作了具体的揭露,对人心军心都起着相当的影响的。而且黄志刚不只通电而已,于该电发出前二日,就率领驱逐机三架,轰炸机四架,战斗机二架分别从广州、从化、韶关起航,飞向南昌投蒋去了。当这批飞机飞过赣南时,余汉谋正由广州返大庾不久,李煦寰刚向他陈说反陈,要他即下决心,他还在犹疑中,李跪在余膝前挥泪相劝之际,忽闻机声,以为陈派机来炸,饱受虚惊,事后才知是空军起义。黄治平时当余之秘查为我道此事,说此批飞机,对余反陈起了推动作用云。
陈得知黄志刚投蒋,亦于6日召集空军人员讲话,指责黄志刚通电所说,全是伪造,还说黄志刚受了蒋贿款数十万自肥。陈还厚着面皮要他们尽忠国家,跟他抗日,说到声泪俱下呢。但飞去的飞机,为数不多,给予军事上影响还不大。过两天,余汉谋已由赣飞京出席二中全会了,于9日发表致粤军将领电。这封电对陈的通日阴谋也只笼统地说一句,“结外敌以兴戎”而已。但最后说:“秉承蒋委员长面授方略,不日回军,望我袍泽,本兄弟阋墙之诫、为曲突徙薪之谋,一致主张,共济国难。”这就明白说出,自己投蒋去,要打回广东来倒陈,要广东的将领跟他一同行动。对余汉谋部,陈是视作心腹之寄的精锐之师,以“大儿子”看待的,这一突变,大出陈之意料之外。计算一下自己的三个“儿子”,“次子”(香翰屏)早与伯爷(陈维周)不睦,消极去了(香因陈维周干涉到第二军的人事和经济问题,大闹意见,愤而辞去第二军长及中区绥靖委员),已够痛心,现在“大儿子”,竟然忤逆,能不痛切肝肠?立即召开会议,应付大变,在穗的师长以上将领均出席。陈这时还是坚持干到底的,李扬敬便大拍胸膛,誓死拥护,遂决定缩短防线,认为重演击败张、桂军的内线作战斗计划,是胜算稳操的。即令张建部队后撤,令李扬敬军东下增援,并请李宗仁派有力部队入粤。消息传出,动荡的广州市,又开始笼罩战云。有地位的人物家属,急忙地迁徙港澳去。我就趁此时机,分别通知第九师的团、营长家属迁港。欧阳新这时已接长了第九师,就职时说出“单刀赴会”的话,以敌相视,引起官兵的内心激愤。王德全密报我说,掌握全师已有信心,我乃商邓伯涵扶病带同我代拟好的讨陈电稿去五华,告知王德全,务须在二中全会开会期中发动。至10日,张建、黄涛、李洁之也通电声称反对内战,请陈济棠息兵。这样陈的赌本已输去了五分之二了,又立即开会讨论应付危机。白崇禧派黄旭初乘飞机来粤,这时也正抵步参加会议,声言立可动员3个师来粤。李扬敬又来一次助威,说3、4、5军共有7师人,联合桂军,使足10师,以内线作战应付,可以裕余。继着执行部政务会又开联席会议,决定组织抗日救国军联军总司令部,以陈济棠任总司令,李宗仁任副总司令,这是“死鸡撑饭盖”的最后一幕了。这时广州市的军警已加紧戒备,陈维周警备司令部的密探四出作恶。邓龙光、陈文(原独四师参谋长)和我的住宅,都发现生面的便衣大汉巡逻。陈文即于12日晨赴港,邓和我在夜间化装,搭石歧船赴歧转澳。在转赴香港轮中,我代邓草拟了忠告陈济棠的信。抵港后到皇后酒店找冯伯娄约会了李江,一同去见李汉魂,信稿经他看过后,马上由李江带去中央社发稿,15日香港报便刊登了。邓龙光这封信,是向陈大摆架子的,开始叙述了与陈的关系,提出了他的假抗日内幕,说自己“从未扰及民间一缕一丝以自肥,亦未冒占霸收一税一捐而自饱,对团体则甘为牛马,于个人则永矢洁廉。”接着说:“所以报钧座者在于公而不在于私,所以爱钧座者在于正而不在于侫。”至此转了笔锋暗骂李扬敬等,说:“不期公则有碍于私,正则不容于侫,必去我而后快者,大有其人,陷钧座于不义者,亦即此辈。”然后又说自己的处境,“兵权既解,马是骑随之,扣留之谣,一瞬即成事实,为免眼前之亏,乃谋自存之道。”于是就只有“不告而行”了。后来恳请陈济棠“洞察国人厥惧战祸之心,体谅袍泽见义明理之勇,祥和一念,幡然改图,救举棋一着之差,回残局更生之庆。”最后还以伍员自比说:“剖心挖目,敢进最后之忠言,执笔陈词,不禁涕泪之交泗。”
二中全会于7月10日开会,在14日那天,议决撤消西南执行部及西南政务委员会,取消第一、四两集团军番号,任余汉谋为广东绥靖主任,兼第四路军总司令,任李宗仁为广西绥靖主任,白崇禧为副主任,撤消陈济棠本兼各职,任为国防会议委员。时余汉谋部已回师至韶关,余亦于15日就职,以哀的美顿式致陈电说:“限24小时内离开广东。”张建于14日再电,声称服从中央,余部便顺利地推进到英德军田一带了。欧阳新这对正率第九师由五华、兴宁开动,准备前赴惠州接替进驻东增的七、八师防务。16日到达老隆,团长王德全、李少霞等派兵包围师部,要欧阳新一同讨陈,欧阳新只身逃脱。第七师的团长黄世途,在河源率部一致行动。王德全领衔讨陈的通电内容,是先指责陈以抗日之师移用“剿共”,并延欠军饷,吞食补助费;继即揭露陈通日的一个事实,说:“忆西南异动之日(指6月1日)即杉山(日陆军部次长)到沪(乘长奇丸来的)之时,声言来造访,继周秘往协商,此中暧昧何以见人?南返之后,出入沙面日领使馆,日夕不停(王德全曾于6月间到穗去见陈维周,候至深夜,与陈家人闲谈,得知陈近来时到沙面。及陈回,也问他为甚深夜始归?陈顺口答说,在日领事馆有事。王记之不忘,对我说过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见。今竟称兵百粤,反叛中枢,挂抗日之羊头,卖通日之狗肉。万难共器,立起揭竿,挥我戈茅,灭此朝食。拥护余(汉谋)主任,服从指挥欢迎邓师长回部领导。汤火不辞,忠诚谨白,伏新垂察”。因此,李扬敬的第3军,便失去了一个师和一个团,实力差不多减去了一半了。欧阳逃到惠州,李扬敬才得知噩耗,陈济棠16日上午举行就任联军总司令职之后,闻变大骂:“跛手王(王在歧岭之役受伤,一手成半残废,王是行伍出身,与陈有悠久历史关系)都反我,不可思议。”因而感觉到:3军是一向相信的,内部也起变化,第四第五两军又怎样?就更难抱乐观了。接着舰队也有一部开出黄埔集结了。发动西南组府的四监委林森早当了蒋的主席,古死,邓去,只余萧佛成,此时也急忙去港了。所谓元老的邹鲁早已看清楚,认为事无可为,请假放洋去了。政治方面如此零落萧条,军事方面更是惊惶失措,是日,余汉谋由大庾入驻韶关了。第四师长巫剑雄也发通电劝陈入京,并表示欢迎余汉谋回粤,这是陈的部属向陈致送最后的一个礼。众叛亲离的悲哀,钻进了陈的灵魂深处,只好又开会议。李扬敬已噤若寒蝉了,陈特别向缪培南说,育群,你有什么意见?缪便答道:我没有自己的意见,总座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并说,属下的师长同我一样意见,我是可以相信,以下的我也觉得有些难说了。会场空气沉寂得闷煞人,陈汉光乃起立说,还是请总座细加考虑,定出主意来,给大家遵行,相信在坐的都不会离开职责自由行动。这个会议,就以再考虑而结束。
17日这一天,是陈济棠今后命运如何的决定期了。蒋介石却在南昌来了一个万急的电报,催他离粤赴京就国防委员职。经过一段傍徨焦虑的时间,滴下清泪来,看清了环境,认为大势已去,便决定下野,乃亲自写信给蒋介石,表明自己愿意离粤。惟以握奇众望未孚,收拾粤局,恐不足以服众,恳请另派大员来粤接收,俾得心安,余由汉光面报等语。立唤陈汉光吩咐各事,乘机飞去南昌面呈,候函复,原机飞返。蒋的复函,却教训了他一顿,说:“余汉谋乃中央派委接收人员,由余接收,即是中央接收。粤中将领效忠中央,自必深明此旨,不必过虑。”并说:“离粤绝非下野,军人进退一本服从,环境如何?无须计较。能保存“革命”光荣,即可上对国家,下尽个人职责矣。”云云。陈之所求不遂心,中又大感不快,8日清晨,得知全部飞机共40余架飞去南昌了,又想起“机不可失”的乩壇启示,很自然地又感觉到这是命定的了,下野之心,更坚决了。随即赴燕塘,召开最亲信的人会议,参加的有李扬敬、陈维周、林翼中、何犖、林时清、区芳浦、黄麟书、曾如柏、陈玉昆、孙家哲等人。陈宣示本人去留问题及与蒋往返通函的经过,大家一致请陈通电下野,请余汉谋回粤主持,陈当然表示赞同。会散,陈返总部,又召开会议,除了上述各人参加外,有缪培南、张国元、谭遂、张镜澄、张之英暨总部务处长等20余人。陈即向众宣布,本人准备下野离省,并发通电,让社会人士明瞭真相,与会者无一人发言。陈即决定各事:(1)广州市治安由宪兵会同公安局维持;(2)市郊治安,由13师长谭遂负责维持;(3)军校由林时清负责;(4)总部由缪培南代拆代行;(5)总部各处长不得离职,准备办理交代;(6)总部人员一律提前清发本月份薪饷。散会时已过中午了,陈回办公处,一连写了几十张条纸,某某给若干万元,某某给若干千元,也有给一千几百元的,这是陈的最后分肥。停了一停,又写一张条纸,内容大变了,是枪毙一个人(姓名苦忆不出),是两三个月前,因税捐事,部属对此人大不满,向陈攻击他,陈始扣押他的。在这时候,还办此事,必然是内中有不可告人者,而必须加以灭口的。处理已完,登楼回室,在上楼梯时,想起还没有送钱给缪培南,便停步问:“育群,你也是要钱用的”,缪答不须要。陈复说:“我叫军需处送给你”。但说过也忘了,在总部高级人员中,得不到陈的最后分肥的,只有缪培南一个。上面所说,都是事后缪对邓龙光说的,邓在闲谈中,不时拿来作话柄。
陈离开总部,回去梅花村,大约是要抽够瘾的大烟,至下午5时,发了一个最后的电报给余汉谋。电文充满了上司的口吻,是这样的:“握奇兄:棠诚信未孚,现决摆脱仔肩。此后对于救国责任,广东治安,袍泽维系,偏劳吾兄独负其责。望善为之,以补吾过。”南天王的宝座,至此倒下来了。随着便偕陈维周、区芳浦、林翼中等离开梅花村的王宫,赴鱼珠炮台,落了海虎舰,驶向黄埔去,求乞泊在黄埔的英舰,给他乘坐。经过了多时的哀恳和办理手续,才得到英海军部的批准,派浅水舰摩夫号乘载他,陈济棠于7月19日晨安全到港了。
《广州文史资料存稿选编》第四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