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鼎卿出任湖北省政府主席前后
王炎森
1949年1月,淮海战役结束后,国民党反动政权大势已去,中原地区的武汉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在此情况下,朱鼎卿却接任了湖北省政府主席,岂非不识时务,自不量力?
朱在出任湖北省政府主席以前,系第九补给区司令,这是个掌管华中豫、鄂、湘三省的军备物资供应的有权有钱美差,下设有武汉被服厂和极为隐蔽的6个军用仓库,其中以株州军库贮备为最丰,足可装备两个加强师。离开这样的美职,就任即将破败的湖北省政府主席,非是万不得已,即有难言之隐。
当时我在湖北省政府秘书处任职。朱鼎卿见我在秘书中年纪最轻,笔下行文快,常带我随从外出,每次省府委员开会,均由我作记录。一次会后饭余,朱鼎卿与彭旷高、朱英培等谈及离任九补给区的原委,他说:“我是白崇禧‘总体战’策略下的牺牲品。”此个中情节,得从白崇禧出任华中“剿匪”总司令说起。
“总体战”的牺牲品
1947年,蒋介石已趋不利形势,为挽败局,不得不起用白崇禧为华中“剿匪”总司令,辖豫、鄂、湘三省,总司令部设汉口。白来到武汉后,感到有职无权。在党的方面,湖北省党部主任委员方觉慧是元老派,指挥不动;在政的方面,湖北省主席张笃伦是政学系干将,与自己貌合神离;在军的方面,除河南张淦兵团属桂系旧人,尚能听命外,而宋希濂、陈明仁均自恃黄埔嫡系,尾大不掉,听宣不听调。何谓听宣不听调呢?就是:“叫他开会议事,出席;调遣部队移防,不理”。特别是在军用物资供应方面,朱鼎卿只听命于联勤总司令郭忏,白有所需,总是点缀点缀地给一些,不能尽量满足。白崇禧号称“小诸葛”,在动辄掣肘的情况下,竟想出了表面上是对付共产党、骨子里防着蒋介石的 “总体战”这一妙计。白崇禧当即将想法写成纲领和实施计划,并上报给总统蒋介石。所谓“总体战”,就是“党、政、军、民团结一致,总体动员,对付共军。在‘总体战’的前提下,华中辖区一切人物、物力、兵力,全由华中剿总统一调动。”蒋明知白崇禧是“将自己的军”,但为了对付共产党也不得不批准。
有了“总体战”这个尚方宝剑,白崇禧在党、政、军各方面的权力都较以往有了很大的改观。李宗仁竞选副总统时,白为了给李拉选票以华中剿总的名义在汉口德明大饭店、璇宫大饭店(当时是汉口最大最华丽的饭店),大摆宴席,并包下两店客房,招待川、湘、豫、鄂、滇、桂、黔等省途经武汉的国大代表,食宿车旅费用也全由华中剿总开支。接待员公开提出“为了总体战,请投李宗仁先生一票”的口号。其助选声势之浩大,国内实属空前。
北京和平解放后,蒋介石四面楚歌,不得已把个烂摊子交给李宗仁。白崇禧见时机成熟,便先拿朱鼎卿开刀。
1949年初白在一次宴会上与朱把酒言欢。白说:“鼎卿兄以讲武堂的深资重望,在军武多年,虽有成就,但今仍屈居后勤,毕竟依人作嫁,何不主政一方,一展抱负?”朱见其话出有因,便顺口回答:“无机遇奈何!”白说:“鄂人治鄂,是湖北人的夙愿,鼎卿兄欲偿此愿乎?”朱知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心想,蒋总统已无能为力,九补给区位置已不可保,不如就此下个台阶,也好找个立足之地。便说:“蒙总司令和德公(李宗仁号德邻)成全。”
朱鼎卿知道白崇禧为了实施“总体战”要抓部队补给,自己以前在军需补给上得罪过他,如今情势下,离开这个位置势在必然,只能认命了。白与朱的这一席话定了朱鼎卿的去留。事后,朱鼎卿愤怒地说:“不甘让我清闲自在,还将我栓根绳子,用行将破败的湖北省政府吊住我,防我打埋伏或卷资逃,从而让桂系亲信从容地从我手中接管第九补给区。这便是白崇禧使用的杀手锏。”
次日,朱鼎卿召朱怀冰、彭旷高商议对策。大家一致认为应先密电郭忏,征求意见。郭忏指示:“桂系正策划逼宫,局势大为不利;不如暂时屈就,静观其变;但株州军库,必须保存,以备他日之需。”朱怀冰后来又建议:“当此时局动乱年头,光有省主席头衔,是无法施政的,必须拥有相应的兵权,才能有所作为。”于是经过郭忏运作,中央批准朱鼎卿任湖北省政府主席兼湖北绥靖总司令。
走马上任第一着
朱鼎卿走马上任的第一步棋就是组建省府班子。他考虑这个班子必须兼顾以下两点:一是要有一个老成持重的班底,以巩固自己的地位;二是要吸引一批“有为”的中、青年,以粉饰省府的颓唐面貌,让它表面上有一点朝气。
在组织省府班底方面,朱鼎卿着实煞费心机。首先便考虑到如武汉不保,必将撤迁鄂西,在省府委员中应多用熟悉鄂西风俗民情并在地方绅耆中印象较深、具有一定影响的人。为此,他与朱怀冰磋商竟日,初步拟定省府委员8人及其兼职报请中央核批。当时我以记者身份前往采访,朱说未经中央批准,不能见报。经与朱的副官私下接触,得知所报人选如下:彭旷高委员兼民政厅长,许季珂委员兼财政厅长,傅恒伯委员兼建设厅长,王介庵委员兼教育厅长,戴仲明委员兼秘书长(先派戴去中央联系有关省府新的编制、经费及西迁计划等问题,在戴未返鄂前,秘书长一职由委员朱英培代理),李郎星委员兼鄂北行署主任,朱怀冰委员兼鄂西行署主任。后来中央电示委员中须增加两位民主人士,于是又补充青年党李毓华、民社党张仲宣为委员,连朱鼎卿在内,省府委员会共计11人组成。
据我事后观察,朱的这套班子各有千秋。彭旷高在抗战时期曾任恩施专员,为人开朗豁达,言谈多切时弊,办事颇有魄力,在鄂西素有声望。傅恒伯在抗日战争前曾任恩施专员,为人老谋深算,平时很少发言,言必中的。王介庵系武高师派首领,掌省教育厅第一科20余年;武高师是湖北教育界第一大派,以之出掌教育,可以笼络知识分子。许季珂原任湖北邮政局邮务长(即局长),在职十余年无非议,为人老成持重,是邮政界元老。朱怀冰保定军校毕业,曾任二十八军军长,早年曾驻军恩施;抗日前二十八军被红军打垮,陈诚便任朱为湖北省民政厅长,对鄂西民风民情极为熟悉;朱鼎卿与之同乡同宗,仰其声望,尊之为兄,安排他为鄂西行署主任,目的是藉其素望,为省府西迁作开路先锋。朱英培,武汉大学毕业,投笔从戎后在黄埔五期毕业,曾任松滋县长,宣恩县国大代表,为人颇工心计,精明谨慎,是省府委员中最年轻的成员。朱鼎卿安排这样一位年轻的成员,虽然资历、声望不及其他委员,但省府既已作好西迁打算,在班子中势必纳入鄂西人士,才能获得鄂西的拥戴。从当时情况来看,朱鼎卿这样安排,无可厚非,讵知大势已去,人力岂能挽澜?
为了省府具有朝气,朱怀冰、彭旷高和朱英培建议:放手擢用中、青年,把候方奎、蒋作栋、王华山、姚勉、田明琪、罗门骥、梁明远、卢明哲、孙祥麟、王炎森等人分别提为省府科长、秘书。在决定人选时,朱鼎卿尽量选用年轻人,例如省府西迁后,人事室和新闻室乏人负责,代理秘书长初步拟定的人事室人选是石宗林、熊涤明,新闻室的人选是卢明哲、王炎森,审批时,朱鼎卿圈定熊涤明、王炎森。当时我才27岁,在省府科、秘中是最年轻的一员。朱英培告诉我:“主席圈定你负责新闻室,主要是因为你刚从大学毕业,年纪轻,没有家室之累,可以随叫随到,随他行走比较方便,你要好自为之。”以后我随朱鼎卿行走久了,知朱很厌恶官场习气较重的人。他说:“有些老科秘,光知点头哈腰,阿谀逢迎,询话时,哼哼哈哈,不着要领,令人生气。”
精简机构,开源节流
朱鼎卿上任后的第二步棋便是精简机构,节约开支。朱鼎卿当时打出的口号是“精兵简政,一切从头来”。原先的省府机构臃肿庞大,共有民政厅、财政厅、建设厅、教育厅四厅和秘书处、会计处、新闻处、社会处、统计处、人事处、田粮处七处,外加保安司令部,职员达数千,日常开支惊人。政府西迁恩施后,由于人力财务不足,精简为四厅一处六室,四厅如前,一处是秘书处,人事处和新闻处、统计处精简为室,隶属秘书处;会计处、田粮处改为科,并入财政厅;社会处改为社会科并入民政厅;因朱鼎卿兼湖北绥靖总司令,保安司令部的职责便由绥靖总司令部履行;鄂西行署在省府迁恩施后便失去存在意义,朱怀冰便以设计室主任屈就。这时,省府工作人员由原先的2000多人精简到300多人,节省了很大一笔工资开支。
当时物价飞涨,中央银行发行的金元券一再贬值,地方财政枯竭,要求中央拨款已不可能,如不设法开源,连工资都无法应付,经过省府会议研讨决定——在开源方面,增辟税源。原先税收分直接税与地方税两种,直接税主要是烟、酒、盐税,由中央直接税局征收,地方税主要是田赋、屠宰、交易等税,由地方政府征收。目前兵荒马乱,临战边沿地区,直接税局人员闻风而遁,各县及时组织人力,以包税制方式让当地区、乡政府分别按月承包缴纳,杜绝税费流失,亦即开源。强调缴纳税款必缴银元,免受法币贬值影响。屠宰、交易等税,亦重新评估承包到乡、镇;重新评估的税额,不得低于常年平均税额。
彭旷高和傅恒伯还提出:“改革币制,效果无异于开源。鉴于现时物价一日数变,金元券已失去信用,不如由省银行发行银元券,改善金融状况。在发行初期,敞开兑换10天。取得信用后,再按省行贮备加倍印发。不仅可以缓解省财政经费枯竭之急,还可周转自如,灵活运用。”
在节流方面,第一是减发工资,一般职员每月发8块银元,科长秘书每月12元;第二是不大摆筵席,每周省府例会只预定两桌便席,供出席会议的委员和工作人员午餐,不宴请宾客;第三是出差费按车船票据实报销,不另发补助。虽然如此布置,终因战局紧张,人心惶惶,省府已像老牛拖破车,奄奄一息,举步维艰。
宋、朱矛盾的产生和发展
宋希濂不知从何得知朱有隐蔽军库之嫌,不便当面查询,便嘱湘鄂边区绥靖总署新闻处蒋处长旁敲侧击。一次新闻发布会后,蒋请我到他办公室小坐,问我知否湖南有无军库,希望在方便时向朱鼎卿进言,他说:“眼看我军自武汉撤离,长沙、株州亦相继不保,风闻鼎公在离任九补给区时,还有一些小家当,不如交给宋总司令,落得个顺水人情。”我想如此机密大事,朱必不愿我等小人物得知个中细情,说不好轻则痛斥,重则免职,何必介入此事,引火烧身?便将此意透露给朱英培。朱说:“主席早已料及,来恩施前已着陈副官去株州办理,此事千万不要声张。”半月以后,我见陈副官运回10口特制大箱,贴着省府档案室封条,声称已把重要档案运来。事后得知,这10大箱全是轻机枪、卡宾枪、左轮、连枪及弹药。为防宋希濂途中抢劫,只好包船运至万县经利川入施。因这条路没有宋部人马,才得安全到达。许多重武器无法转运,只好听之任之。宋知道后,非常不高兴,从此朱、宋双方产生矛盾。
7月中旬,松滋县长石宗林返施述职,谈及宋部在荆沙一带横征暴敛时说,现在一切税收均被宋把持,征、征粮,经月不断;募捐、筹款,花样百出。地方绅耆四处奔逃,富商巨贾卷资外避。地方政府已无税源可寻,连屠宰小税都被宋部控制,没有钱粮薪水,又何谈施政教民?说到后来,石宗林竟是声泪俱下,朱鼎卿听后咬牙切齿,拍案怒骂。
8月下旬,宋的政治部主任召集恩施商会会长黄俊清、参议会议长李子尚、国大代表王献谷、自卫大队长邓濂溪等开会筹募将士寒衣费,特邀省财政厅长许季珂出席指导。许接到通知,面有难色,即向秘书长戴仲明问计。戴说:“许厅长若去出席,他们要你在筹募寒衣费的会上开导士绅出钱出力,厅长如何启齿?”许面红耳赤,无以为计。戴说:“赶快派人通知城内几个有头面的人物,若已接到开会通知,或去万县,或去利川,或去乡间躲避,开会的事,叫王秘书代你。”
戴旋即向我面授机宜:“明天你去宋部开会,就说许厅长因公务去万县,秘书长派我参加会议,回去传达并向各报发稿,作好宣传,广造舆论,以便社会各界有钱出钱,有谋出谋,为前方将士贡献绵薄。在签到簿上你就写‘新闻秘书王炎森’,特别是‘新闻秘书’四字要写得醒目些。”
次日,我代许参加会议。会议由政治部主任主持,宋的顾问及新闻处蒋处长都参加了。蒋问:“许厅长为什么没来?”我照戴秘书长的指示回答后,蒋把我瞪了几眼说:“这种事要你宣传个屁。”此会后因地方重要士绅未曾出席而不了了之。从此宋、朱矛盾更加深化。
朱鼎卿的应变措施
朱鼎卿出任湖北省政府主席后,为巩固政权,采取了以下应变措施:
培训青年骨干 朱鼎卿来恩施后,处处受宋希濂掣肘,他深知,要立足鄂西,不是高喊“一切从头来”、“破产保产,破家保家”之类的空头口号就可以稳定局势的。自己作为湖北省主席兼绥靖总司令,如果没有骨干分子和枪杆子,就只会剩下空一个架子;加之武汉撤退前,由株州密运到施的武器,也须派上用场。因此,朱急于扩充自己实力,冀求在鄂西立住足。之前,在行政方面,虽然安置了几个得力干将,如刘美斋镇守建始,郑子扬出掌利川,陈文出掌咸丰,鲁坚巡回督导县政……但基层没有骨干,政权仍然软弱;在军事方面,虽已任命宿将傅锡章(抗日时期曾任恩施警备司令)为绥靖师长,因无亲信骨干,枪杆子无人掌握,发挥不了威力。朱便与朱怀冰、彭旷高、朱英培等计议:立即成立军政干校,既可安置各地逃来恩施的青年学生,又能增加鄂西青年就业机会,稳定民众情绪,充实军政队伍,可谓一举三得。校址选在飞机场,朱鼎卿亲任校长,张靖国(原沙市专员)、刘庆如(原武汉警备司令部稽查处长)为主任,具体负责干校组建培训事宜。半月以内便招收300多青年学生。1949年10月中旬,朱鼎卿撤离恩施进入四川,这批学生和绥靖司令部人员便成了他第三兵团的班底。
改编杂牌匪军组建地方反共武装 在湘鄂西边境,有一股不遵军令、不服政令的杂牌匪军,多年来在来凤、龙山、桑植一带流窜,原先的首领叫瞿伯阶,后来由其侄儿瞿波平统率。朱欲改编这批杂牌军,藉以扩充实力,稳定地方秩序。便问计于彭旷高,彭说:“收编以后,扩充实力是假象,稳定地方秩序是暂时,报之于中央是成绩,事可行而不可恃,利弊如此,主席自己定夺。”经过省府委员会议讨论,决定“派民政厅视察王华山随从朱怀冰前往招抚收编,条件是月给军需3000银元,名号须改为湘鄂边区反共自卫队,服从湖北绥靖总司令部调遣,不得擅自扰民。”从此瞿波平便明目张胆地在来凤、宣恩、咸丰、龙山、桑植一带笼络青年,队伍一时间发展到2000余人。他们还公开征税筹款,成为鄂西的毒瘤。继而朱又命刘天培组建反共自卫大队,刘为大队长,侯方隆等为营长。其实刘天培徒具虚名,人不满百,枪只数十。彭旷高的看法是:撒一把“烂药”,由他去吧!
筹集资金,准备西撤 朱在口头上说,扎根鄂西,待机而动,实际却早已作好西撤准备。在他上任伊始,便派秘书长戴仲明去中央活动。因为万一鄂西不保,总不能以湖北省主席的身份去流亡外省吧,撤至四川须得有个相应的名义。国民党军政部门曾向他承诺过,若带可观的人、械,可任命为兵团司令。朱得到这个信息后,即通过财政厅下令省银行迅将武汉、宜沙一带不动产尽量处理; 客户往来一律结清;一切财产务必换为现金(金条、银元);设办事处于万县;至于库存现金则规定若无主席指令,任何人不得挪用。
1949年10月,宋希濂部队节节败北,长阳、五峰、巴东、建始相继解放。同月14日,朱探知宋部已向黔江撤退,为了避免途中冲突,便率部经利川撤往万县,又以省银行的现金贮备为军饷,打着三兵团司令的旗号,西渡至泸州,成都解放时经程潜引介起义。
转载《湖北文史》第七十九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