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人对《青春之歌》这部小说,基本可说陌生。相对较比清晰的两点印象,也都是关于电影的——一是女主角谢芳老师清丽脱俗,这在不论过去还是现在的演艺圈中,我看都无出其右;二是影片拍摄当年,我妈妈正在师大附中读书,在电影里当过群众演员。我小时候看过一本儿小人书,其中一页纸上,妈妈站在林道静旁边,脸颊上的那对酒窝非常迷人。
少年时候的我只喜欢美女,对杨沫根本不感兴趣。
我妈妈才是看《青春之歌》的一代人。我是看《血色黄昏》的一代人。
记得正在读中学,读了《血色黄昏》,对老鬼的笔下世界惊诧不已。也方才知道,他的妈妈杨沫,也就是《青春之歌》的作者,原来也是个不错的作家呢。
现在距离初读《血色黄昏》,已经有二十年的时间。后来也粗略重读过这一本书,年岁在增长,读过的书越来越多,但对此书的看法,却没怎么改变。我到现在仍然认为,《血色黄昏》是我看过的知青作品当中最好的一部。书中描写的内蒙兵团生活真实而残酷,以血以泪与青春为伴,对于未经过多少挫折的我,造成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内心震撼。正是因为读了它,我在上学期间,独自跑到内蒙草原去住了好一段日子——死皮赖脸地在当地人中混吃混喝,不为别的,就为能在老鬼写过的那块憾人的地方吃饭、睡觉、看鲜血浸染般的落日余晖。
《血色黄昏》那样的书,一定不能多读;正如要死要活的恋爱,也不可多谈一样。
老鬼这本《母亲杨沫》,其实已经听说有些日子。对于老鬼的笔,我尚有畏惧之心。他的文章过于真实过于残忍,要么不读,要么做好被穿透的心理准备,才去读。
我相信,一个人要做到真正的自我忏悔,全面地真实地陈述自身的行为举止以及内心世界,确是非常之难。不过,若为自己的父母揭去所有遮羞的衣裳,用他们被暴露的自私与虚伪,来揭示恐怖而可鄙的时代,来解剖人类卑劣的根本,这恐怕比自身的忏悔更要艰难千百倍。
这两种真实,是我心目中写作行为的最大不易和至高境界,老鬼分别用《血色黄昏》和《母亲杨沫》两部书做到了。
他描写狰狞现实的同时,恐怕自己的身体也正渗出血来。他以偏执伴随刚毅,以诚实戗杀尊严,将人性各种极端的品质都与父母的身体一起,摆放在读者面前。他倔强地拿自己同自己较量,最终以自己胜过了自己。
当他把母亲日记中记录的那些私欲罗列出来,当他讲述父母在文革当中彼此的出卖,当他酸楚地回忆二人对亲生孩子的冷漠无情,当他分析母亲伪造日记的阴暗心理,当他痛斥母亲晚年跟秘书小罗之间的微妙感情,他是在用那把宰割的利刃,宰割着一段历史,以及这段历史涉及的每一个人。
说了这么多,不如看几段具体内容更好。
老鬼在书中写到母亲后期创作的几度失败,尤其是《东方欲晓》。在“创作上的教训”一章他写道:
在文联的一次会上,母亲当着很多作家的面,做了自我批评,难过得流下了泪。她自己承认:《东方欲晓》的失败是由于自己的骄傲自满,不自量力。由于《青春之歌》在群众中受到热烈欢迎,就在潜意识里,自以为了不起。写《东方欲晓》,一定还要出类拔萃,超过以往其他人所写的抗日战争小说。为此就给自己规定一个宏伟的计划,要把这部书写成抗日战争的历史画卷;要全景式,史诗般的;。。。
以母亲那么大的名气,能在大会上那么严厉地检查自己,承认自己狂妄自满,承认自己不自量力,妄图写出《战争与和平》那样的大部头,承认自己的《东方欲晓》彻底失败。她的坦率,她的诚恳,她的毫不留情面的自我剖析,在名作家中是极少见的,让很多人感到震惊。
。。。
《东方欲晓》的失败,就因为母亲没有冲破七十年代初左的文艺政策所规定的框子,它再一次说明文艺创作不能紧跟形势,为狭隘的政治服务。一定要独立的思想。大作品绝不靠迎合某项宣传政策,就能产生出来。
真正的伟大作家一定要耐得住寂寞,不能急功近利。
。。。
母亲的思想虽然有比较开放、开明的一面,但多年党的教育,锤炼了她的党性,又有紧跟《人民日报》,紧跟文件,紧跟领导的一面。她虽只有初中文化,可家里藏书很多,看了很多西方名著,对“四人帮”那一套从感情上说反感,却没有勇气反对。她总觉得自己年岁大了,来日无多,怕一事无成,虚度光阴,只好上面提倡什么就写什么。
我写《血色黄昏》的时候,母亲正在写《东方欲晓》。她坚决反对我写插队那一段经历,为此还与我断绝了关系,说我的书是大毒草。我没有听从她的话。我的宗旨就是忠实于生活,实事求是,绝不美化。因为我看到的真实与报刊广播电视上一些整天叫喊的完全不一样,充斥于四周的虚假使我不能容忍自己的书虚假。
实践证明,我的“大毒草”受到了广大群众的欢迎。她的《东方欲晓》买的人寥寥无几。
因为真实的作品才有力量,你名气再大,写的东西虚假,照样没人看。
他这一段文字写得非常中肯。其实整部书,差不多都是这样的基调。作者没有刻意夸大母亲的缺点或者优点,阐述基本客观。这种客观,写别人容易做到,写自己的父母,必定需要不小的勇气。
当然了,书中其实也有比较偏激的段落,比如对于秘书小罗的记录,虽然有大量事实佐证,却仍然明显可以看出作者对小罗本人的怨恨,令其客观性大打折扣。
除此之外,老鬼对于其他人物的评价,还是总能建立在事实基础上,并且予以公正评价的。所以当他写到母亲的前夫张中行,便毫不掩饰自己的佩服之情。过去的年代,很多人都把张中行当作《青春之歌》里面眼自私、落后、庸俗的余永泽原型,以致杨沫这位一心钻在故纸堆里“不思上进”的前夫,长期遭人冷眼。但就是这么一位“无能”的老夫子,“对杨沫的评价始终是肯定的,正面的,从没有什么怨言。。。每对人提到母亲,他总说:那时候,杨沫比我进步,比我革命。”
而母亲杨沫同父亲马建民之间呢?父亲在文革期间揭发说母亲是假党员。
这件事,全世界只有父亲一个人知道。但在1969年3月,父亲主动把内心深处的这个最隐秘的事给坦白了出来。由此可见文革的残酷无情和可怕威力。任何一闪念,任何一个隐瞒,都躲不过它的照妖镜,都逼你吐露给革命组织。人完全透明,没有了任何隐私。。。
从某种意义上说,母亲是为了入党,才爱上了共产党员马建民,才把自己的身体献给了父亲。。。可没想到生活中真正把她引向革命道路的人竟给她玩了一场骗局!。。。母亲也开始毫不留情地揭发父亲。父亲与武光的关系,父亲与邓拓的关系,这都是母亲可以回击的武器。。。
这让我想起章含之与洪君彦之间的恩恩怨怨,最后搞到向来以没脸没皮著称的女儿洪晃跳了出来,劝老爹将《我和章含之离婚前后》停稿: “我就跟你说一句话,因为你爱我,你女儿这辈子就求您一件事。”
所谓“名门痞女”洪晃,一个总喜欢表现得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也有不让老爸说出憋了一辈子的话的一天。跟他们比起来,老鬼是一名真正的勇士。
他的勇敢,不是因为他会像自己的父亲揭露母亲、母亲揭露父亲一样,去揭露自己的父母,以博得什么人的认可。他沿袭的是他向来写作的原则:真实。真实中他不避讳丑陋,也不避讳温情。当他写到母亲晚年的转变,她对孩子与日俱增的亲情,还有她沉重难耐的孤独感,这个特点更加表露无遗。
他引母亲晚年的日记,我边读边想,我是多么感谢他选取这一部分内心世界给我们阅读啊,让我们意识到,人与人之间多么接近,又多么遥远:
我在北京、珠海、香山有几个家,但却没有一个是我真正的家。我有不少朋友和亲人,但却感到异常的孤独——可怕的孤独。看到人们追名逐利,为世俗的偏见左右自己生活的种种情景,我仿佛有点“世人皆醉我独醒”的叹息。我所向往的生活啊,和现实距离太远了!一个人能够被人深深理解也太难了。历史上不少作家(主要是国外)常在功成名就之后,反而自杀了。因为这些人太敏感,对人生的美好憧憬太强烈,但现实却远远不是这样。受不住精神上的失望和痛苦,于是自杀。。。我近来也常常想到死。我对周围一些事,感到厌倦、鄙视。这是为什么?真没法写出来。。。总之,我是个极端矛盾的人物,总想保持一个外表的虚名,好看,但内心里却又常不甘心。。。。我恨自己的软弱、虚伪。。。
我很平静,静静地等待那天到来。届时,我的灵魂脱离了躯体,飞向浩茫的天宇。当我回首下望时,灰蒙蒙,雾茫茫,好污脏的人寰!熙熙攘攘,为名来,为利往,一片血腥。。。
正是在读到这段日记的时候,我相信,在老鬼与他的母亲之间,虽然有着那么多的仇视与不满,但是他们二人必定非常非常亲密地接触过。也许,亲密的接触,发生在母亲弥留之际;也许,它发生在母亲去世以后,当他阅读着母亲亲笔记录之一生的时候。不管是在什么时候吧,他们之间拥有的,一定不仅是血缘之亲,还有心灵之亲。
在全书最后,老鬼说:
物稀为贵,她那稀微的母爱正因为少,才更难忘,更不平凡,更有嚼头,回味无穷。
这一辈子,我所遇到的几次大灾大难,都是她出面帮忙救了我。我认了自己有个这样的妈。苦点就苦点,受冷落就受冷落,不喜欢就不喜欢,让人认为我不是她亲儿子就让人认为,应该知足。即使她一点不爱我,她一生干出了那三个亮点,也值得尊敬。何况,晚年她又给了我很多的关爱,临终前还多次呼唤我……足以弥补了过去的欠缺。
有这么个妈比没有要强多了!
如今,母亲已经离开了我10年,也不知她的魂灵飘浮在苍穹中的哪一个遥远的角落。不过,她生前用过的很多东西还在陪着我,继续散发着母亲温暖的体温。10年了,母亲的粗毛线帽子我冬天还戴,母亲的尼龙袜和肥裤衩我偶尔还穿,母亲的大羽绒服我午休时天天盖。母亲擦过的口红,我虽不抹,却也保留了10年。一闻见那甜甜的香味,就想起了母亲身上的芳香。
母亲在我的心目中是美丽的。那大圆脸、金鱼眼、扁鼻子、阔嘴巴都极有韵味,潜藏着慈爱,百看不厌。
我忘不了内蒙古草原,我在那里被整得众叛亲离,屁滚尿流。
我也忘不了母亲,75岁之后返璞归真,还原为一个完整正常的慈母。而我已42岁,胡子拉碴。
10年了,这个让我又恨又爱的母亲还时不时在梦中与我相见,还常常让我鼻酸欲泪。
范宗沛:杨柳
穿“母亲的尼龙袜和肥裤衩”?晕倒。
我经常为了这个困惑,不知道我眼中的自己,是真的自己,还是我希望自己是的那个自己,或者是我以为自己是的那个自己。而这世界上,也许对自己最好的镜子,就是有一个象老鬼这样的儿子,才能对自己有个近乎真相的还原。
那道题我也选的是反对。我爹选得也是“反对”。所以我就大胆的写他的笑话啦。帅哥怎么都去你们那地方了,能空运几个过来平均平均吗?
"你早透拉!"="你一边玩儿去吧",不一样.
我也看月亮去鸟!
小珊今晚的月亮特别亮,我去看月亮了,你也早点困觉。
做题的过程就是思考的过程.
小时候在国内读书做考试机器后果之一就是,每做一道题,都要揣摩出题人的意图,TA到底要考我哪个知识点,好万无一失选对答案.
我做那两套题,就做的很慢,理解题意,看题目到底问的什么,然后自我观照,内省,自我认识.谢谢分享好东东!
嗯,对的,看谁演唱会不重用,重要的是和谁去看,我就忒唯心.
快8快8,叶倩文怎么不好拉?
Grace您问谁啊?
我不,春令会我想去,也还要pinic,玩法不一样啊,你就把这看做和平常日子,夏天好天气时,一堆朋友出去野餐/烧烤/聊天吹牛/孩子闹闹,玩玩就好了,别怕累着我啊,我为你吃苦受累那是我福气啊,好吧?司令也夸我说好主意啊,对吧司令?
和心爱的人紧紧依偎,划地为孤岛,大隐隐于市算了!
不是还得双臂搂紧亲爱的小孩,目光牵系住步履蹒跚的老爸老妈,捎带和姐姐叨磕叨磕,跟司令咬咬耳朵,顺便带我出去玩玩,等等等等.真的逃了去孤岛,我们找你多不方便啊!
野餐的事,还是算了吧,let's all take it easy. I love u just the same. :)
我认为这套题目很好,值得一做再做,是对自己的审视。不做它,我们会去要求别人如何如何。做了它,就有可能想想自己又如何如何。就拿这第九题来说吧,像我这样极端唯美并且没有勇气面对丑恶的一类人,我总是会四处寻找所谓的象牙塔。很多熟悉我思维的朋友都知道,我有着很强的荒岛情结,就是离开一切的现实,一个人,或者同我所爱的那个人,去孤岛上了此余生。
然而更亲近的朋友,比如字母字公,看到我却又总是在操劳,身上找不到什么荒岛的痕迹。
选答案的时候,我真的并不知道我选的是我自己的答案,还是我希望自己有的那个答案?
天气又好起来了。这么着聊天,感觉挺不错!
我的看法哈,我要去对大家揭我家老头老太太短,你们谁都没兴趣听.
而有某种社会历史意义的名人,和普通大众不一样.好比李南央的,阿小丰不知道你看过没有,有什么感觉.我是看得泪流满襟......很谢谢LNY把自己的经历感受写出来,读者各人从中各有得益.
原谅我是不会说/不懂表达,但我觉得老鬼和李南央所做的是有大意义的.而且对于这两个儿女,ta们这样写下亲身经历史/心底的痛,也非常therapeutic/healing.
至于那两个倒霉妈妈,唉,只有舍身成仁了,也算不枉此生.
BTW,阿小名那道第9题,我一直在debate应该是"反对"呢,还是"强烈反对",基本偏向"强烈反对".阿小名你选的啥?
ZT一些介绍:
台湾作曲家范宗沛为由白先勇原著改编的电视剧《孽子》所做的配乐《杨柳》,专辑《范宗沛与孽子》是范宗沛为孽子制作的电视配乐,12首曲子。主要乐器是大提琴。钢琴的部分,是范宗沛的好搭档林海所演奏。其它的配器还有双簧管和口琴。这首《杨柳》原曲,是他的好朋友林海作的,正如该剧导演所言:“是让人又快乐又想流泪的音乐”
柳丝风中特别柔
无奈春风不为情留
情人蜜语时常在耳边
可惜心曲非因你轻奏
柳丝叫江水漫漫流
无奈流水不肯再回头
情人示爱含情在折花
分手偏偏折枝柳
谈情不再向著垂杨柳
不想你添上点点忧
回头再问垂杨柳
可知你怎么会消瘦
雨中柳丝彷似特别愁
情泪点点叶上流
情缘结问谁为你解
大概一个月前,我那篇反战的文章里,提到过这本书。我的原话是这样的:
“看人世间基本信任的完全缺失,直到揪心地疼痛起来。可惜杨沫已经没有可能看到儿子为自己写的这一部传记,否则的话,她一定会愿意时光倒流,回到过去,跟孩子们一起学习如何艰难地去爱,而不是轻易地去恨、去背叛、去欺骗。”
9、不应当谈论或者在公开的文字中记录自己的长辈的缺点。
强烈反对
反对
同意
强烈同意
我从前还真不知道,这一方面左派右派也有区分,呵呵。
你分析研究一下,我得去接孩子了,回见。
不因为她是杨沫,或者即使她不是杨沫而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也不因为他是儿子追求真实,就能把她个人没有必要公布的细节,象夫妻俩互相揭短那段残酷的事实,给公布了。两口子都因此受了罪,也倾诉给了最亲近的人(儿子)。老鬼虽然是儿子,但也好像臆测,“母亲是为了入党,才爱上了共产党员马建民,才把自己的身体献给了父亲。”
这些我们看客听众也都应该知道么?
虽然,天上的杨沫可能根本不介意。
虽然,这丝毫不影响我对杨沫的看法。 谁的一生没几件不光彩的事情。
可写出来有什么意思?我觉得,有些事情,一生不可避免的要做,decent的不decent的。很多事情也应该烂在肚子里。
老鬼写这些细节,有何必要呢。哎,我不想听。老鬼这么大年龄了,还分不清耿直和该闭嘴就应该闭嘴的,可惜。
说虚伪也罢,我觉得这是一种decency,一个作者一个说者,也应该有对读者对听众尊敬的decency.
他后面一段写的是很感人。可是,在心里我已经为他定了性,一个嘴巴太大的男人。
阿小草你有所不知,这本书我早看完了,一直拖到如今才把读书笔记整理出来。实在是忙,近期可能不会再写这么长的正经文章了。
明天孩子学校组织春游,我请求帮忙带队,获得批准。所以明天我也去春游,大家千万不要太想念我。
“这两种真实,是我心目中写作行为的最大不易和至高境界”,真的是很难啊。这么一比,很多人真都算不了作家了。
写母亲的那本还行,我最高兴的是,看到了杨沫年轻时朋友的照片,那卢兄的原型,即使是现在的眼光看,也绝对是个花样美男啊,可惜年纪轻轻就为革命献身了。
另外,〈青春之歌〉里的卢嘉川卢兄,可是我十来年的革命浪漫主义青春偶像,阿小名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吗?回去问问咱妈去哈;我肯定又能跟阿姨聊半天。
真巧,这里提到的三本书我都看过。对《血色黄昏》的评价可比阿小名差远了,大概中学看的东西比较容易让人先入为主,我觉得知青小说里,起码《蹉跎岁月》比《血色黄昏》强,前者我初一看的,后者大三看的。并且,象《今夜有暴风雪》《北国草》〈肖尔布拉克〉〈有一个美丽的地方〉(即改成电影的〈青春祭〉),都绝不比〈血色黄昏〉逊色。老鬼写这小说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