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四号晚上，我坐下来写字的时候，可以听到四围烟花绽放的声音。附近邻居的狗被这一年才有一遭的喧闹惹得阵阵狂吠，不安地观望这个寻常又稀奇的夜晚。

晚上一起吃饭的，是从多伦多来湾区办事的老友，N年前新东方的同学。本来见面只是谈谈各自的现状，跟电话上聊天没什么两样。但从避风塘出来，临要分手的时候，意识到这一别过不知道又是多少年的不相见，心底里又无可奈何地生出好多不舍。

当年学GRE，是我求学生涯中最不堪回首的日子。主要是离开学校好多年了，又要干学习这种讨人嫌的勾当，初初一直心有不甘。不过从北大到中科院，海淀一带但分可以坐下来背单词和做试题的地方，还是都留下过我孜孜不倦的身影。我相信，之所以能坚持下来，是因为在新东方交到了两个极好的朋友，一个是今天的J，一个是同一年与我来到美国并入读Georgia Tech的Z。

总是每天一大早，吃过早餐，就从各自专为学习租用的住处骑车到北大汇合，上午一般都有比较固定的教室自习，而且据我们观察，自习的同学们中，至少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在为出国做准备的；中午教室关门，我们需要三下五除二把饭吃完，好能赶到未名湖畔，跟那些情侣们抢夺少有人过路的好位子，他们是为了趁大家睡午觉的机会互相占点小便宜，而我们则是为了互相考单词。实在抢不过他们的时候，我们也会爬窗户进教室里去眯瞪一小觉儿，算是犒劳自己；下午和晚上就要四处打游击了，有时候碰上博士班上课，诺大一间教室被一小撮精英分子所占据，浪费啊。所以多年以后，当我看到

大学自习室的flash，

激动得热泪盈眶。

几乎每天晚上，我们都会坚持到最晚关门的教室把我们赶出来，才无可奈何地回去睡觉。晚自习当中一块儿下楼蓄杯热水，抽根烟，仨人说说各自过去甜蜜的小故事，那都是偷来的舒畅，不是今天大把时间和精力高谈阔论可以比拟的快乐。

回去路上，我最喜欢听王菲的《但愿人长久》，硬是让这首歌陪着我穿越了好多个夜晚的清风，从夏天一直到微寒降临在我离开的北京。

离开之前，我们一起去了北大西门口的一家餐馆，好像叫“大嘴吃八方”之类的名字。大侠那时候专程来北京接我回深圳，所以当天吃饭他也在场，算是正式在我朋友面前亮相，也是唯一的一次。他听我们谈论的东西，跟听天书一样。但是我们吃的苦，想他是应该明白的。我考完试的时候，体重已经掉到了只有七十多斤。

一起坚持下来这些日子，如此舍得花时间去吃饭，唯有等到了考完之后这一天。记得有两次，实在太苦了，三个人骑车去过一趟颐和园，玩儿得也不踏实，不停地自责；还去过一次白石桥的“民谣酒吧”，赶上有电视台在那儿拍片子，搞得我们异常不安，生怕被拍下来，让父老乡亲们看见了，我们的寒窗苦读可就都成了笑柄。

离开北京，回到深圳，我又过回了吃香喝辣的好日子，并且积极去健身房锻炼力求尽快恢复健康体魄，于是很快便把复习考试的痛苦遗忘。但是陪我走过来的两个朋友，从此成了莫逆之交。我不知道我对他们有没有过什么存在的价值或者意义，但是他们在我身边为我做的每一件小事，我都一直记在心里。

Z是个很热忱也很善良的孩子，所以我们每天吃完饭的碗，总是他帮我们拿着。他特别爱出汗，所以我的记忆里总有他满头大汗在校园里帮我们拿着东西还不停地给我讲解逻辑问题的他。直到后来，他到了美国，仍然在生活上无论大小事情地照顾我，所做的一切直到今天都馨香尤存。

J本来性格更像个小弟弟，但是我觉得他跟Z一样，始终扮演着兄长的角色，照顾我的生活和情感。因为我们三个人当中，只有我是女生，所以我也是最情绪化的一个，少不了他们哥儿俩开导我，鼓励我，就这么拉拉扯扯地拖我走了过来。今天饭桌上，我还对J提起，他那时候知道我喜欢喝豆浆，专门起早，去一个磨新鲜豆浆的店里买大桶豆浆给我喝。说起这事儿，他已经不记得了，就像他也已经不记得我们在没有北大饭票的日子里一起去中科院一个小食堂里头吃午饭的事情。

大概男生就是没有那么婆婆妈妈，不会记得那些细节吧。不过当我们今天临别的时候相互拥抱，我敢肯定，不论我们都分别记得什么忘记什么，我们永远都不会选择忘记我们没有用言语单是凭着彼此的依靠而固守信念的日子。

七月四号是美国的国庆。到今天为止，我已经在当年自己为之奋斗希望可以来到的这个国家度过了很多的国庆。记得第一次来美国，是从香港走的，由罗湖关进入香港，想，这一走，就去国离家了。

回想起来，我们当年奋力要达到的，是一个无比渺茫的目的，就是去到一个我们没有去过的国家，过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至于我们究竟有多想要它，或者有多少的历炼和心智可以去经历它然后沉淀各自的悲与喜，我们全部一无所知。

但是到复习考试的最后，一切已经变成我们三个朋友共同的一个毫不虚无的信念，就是我们一起走过的日子，不要让它成为徒然。我们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考好，要对得起我们彼此那么多的担当和鼓励。

现在，那些个渺茫的希望都变成历史。

J今天问我：“你现在过的是你想要的生活么？”

“基本上算是吧。我对生活的要求已经不像从前那么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