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篇文章推广一下郭德纲。
不打算代表太多人,首先说什么是我喜欢的艺术。从功能上讲,流行的艺术基本上有三个目的:为自己服务的,导演借此扬名发财烧钱潜规则的,虽然大家都标榜自己的不是,但真正不是没几个;为了政治服务的,一边看戏,一边学习,一边艺术熏陶,一边精神提高;第三,大概是艺术曾经出现,现在还存在着的原因:娱乐观众。小鄙夷一下,第一个目的撇开不说,艺术到底该不该为政治服务,艺术到底是用来教育人的,还是娱乐人的。
艺术为政治服务,现在看来更多的是艺术的悲剧,虽然似乎历史上每次文艺的革命都能带来历史的进步,但是这决不是主仆或者从属的关系。大的说,艺术在于解放人类的思想,发掘人类的内心世界,比如莎士比亚,比如海明威;做不到大的,小的就在于娱乐大众;挣钱养家,掏钱补习,观众的生活压力够大了,闲下来买票看戏大多数只是为了放松一下大脑,享受一下狭窄的空间中仅有的那点生活。我不反对利用媒体来做政治宣传,因为这是政治现在的生存手段。但是导演不能因此剥夺了观众享受生活的权利。片面的表现社会主义繁荣固然不好,但翻来覆去拍片子表现社会阴暗面也是不对的。问问导演们,你们把大红灯笼高高挂,让演员穿超短旗袍扭秧歌的时候,把观众放在了那里。有些导演和编剧总有一种倾向,自己以为自己的高级,认为观众的情趣需要通过看戏来提高,进剧场是来买iq卡的密码的。所以从故事的内容到表达形式,导演们都无形中把自己放到了说教的地位。比如馒头这个片子,首先主题上陈词滥调,表达形式上只是大量运用了电脑特技编造一个神话世界。这个东西在观众看来是太普通了;注意的是,你的观众已经进步了。王安石跟朋友吹牛说我孩子读书一遍就能懂,朋友说了,谁家的孩子读两遍?中国的教育发展了啊,看电影我们也看到世界水平了,所以不要以为观众还迷信着样板戏,不要老是想着你的观众水平还停留在你出山的那个八零年代初。郭德纲的相声里有一句台词:说相声要脸皮厚,一上台看见底下好几万观众,都有脑袋,就不敢说了不行。对,现在的观众就是有脑袋的,而且未必比导演的装的东西少。
近一百年来,中国的艺术走得并不平坦。开怎样的方子来进步,我想到了文艺复兴;为了在中世纪教会对文化的统治中找到新的出口,人们在古代的艺术中寻找新思想的共鸣。所以中国的艺术,大概现在也要到了文艺复兴的时候,老的东西经过时间的考验和沉淀,发掘恢复和创新,未必不是新路。
现在单说相声。据说相声起源于唐代的参军戏,一般两个演员,一个叫参军,一个叫苍鹘,相当于现在的逗哏和捧哏。唐人高彦休的《唐阙史》里有这样的记载,说有个叫李可及的给唐明皇唱戏:
一个人问(鹘),如来佛是什么人啊?
参:是女人啊;
鹘:怎么会是女人啊,
参:金刚经说:敷(夫)座而坐,对啊,先让丈夫坐了自己才敢坐,这不是女人么。
鹘:那太上老君是什么人啊?
参:也是女的,
鹘:为什么啊,
参:道德经说了,我有大患,是吾有身(娠),不是女的,怎么会怀孕呢?
鹘:这么说孔老夫子也是女的了,
参:对啊,你开窍。
鹘:怎么讲啊?
参:论语说了: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嫁)者,不是女的,怎么代嫁阿?
参军戏到明末角色演化成一个叫副净,一个叫副末,这时候舞台上就有了副净打副末的办法,所以在现代相声表演里,经常可以看到捧哏用扇子打逗哏的动作,就是从那时候传下来的。这个参军戏,与其说是起源,不如说是神似,现代的相声,更直接的起源自清末天桥艺人。《天桥一览》中记载穷不怕(朱少文),以白砂为墨,越足二三尺大字,写罢之后,一切科诨笑话掌故之属完全有字义发生。另外还有百鸟张,万人迷等单口相声艺人,后来这些艺人们开始收徒弟,传道授业,等徒弟学个十几年,慢慢的才有机会表演;徒弟上场的时候,老师要站在一旁壮胆,有时候徒弟说错了话老师要及时圆场,所谓“捧着点”,形成了捧逗结合的双口相声形式。
解放后相声艺术达到黄金时代,侯宝林,郭宝全,刘宝瑞和马三立的一代老艺人,师从老一辈的天桥艺人,本身基础功夫扎实,建国初的自由空气,又给了这些相声演员极大的施展才华的空间,他们不仅本身成就很高,而且还培养了马季,李文华等新一代相声艺术家。文革前后成长的一代相声演员,在他们的早期大多数不是相声的从业者,显有机会得到基本功的系统训练,他们的艺术成熟期又在一个大众对艺术如饥似渴的年代,成名比较容易,虽然不乏佼佼者,但总体水平就参差不齐,也有些着实不敢恭维。
郭德纲是出生在七零后的一代人,七八岁开始受到专业训练,一直到二十多岁,在北京混相声界,因为不入主流,所以只能在茶馆里说相声聊为生计,但这也给了他韬光养晦的机会。茶馆相声不同于电视相声,要求演员和观众有很好的交流,所谓的老相声中的现挂,讲得好不好,观众笑不笑,当场就有了反馈,另外茶馆相声也给了演员自由发挥的机会,想长即长,想短即短,既对演员的能力是考验,也能让他充分施展技术。旧社会的相声演员在天桥摆摊说相声,坐地画圈,先听后给钱,为了谋生,艺人对怎么搞笑要进行细致的研究,观察日常生活,捕捉笑料,要让人听得开心,听得动心,听得甘心情愿掏钱给你,听得下次还来照顾你的生意。从这一点上,茶馆相声,正给了郭德纲们效仿天桥老艺人的锻炼机会。天桥艺人有天桥艺人的优势,他们生活在生活里,不需要像后来的所谓要艺术家体验生活,寻找素材。新中国走了苏联的路,把艺术家养起来,专门搞艺术,把作家养起来,专门写作文,再聪明的角色,几十年下来也要江郎才尽。
郭德纲的走红,不是一朝成名的事,茶馆相声的出名和电视不同。茶馆相声靠口碑,你传我我传你,朋友相约而去,第一年十个人觉得好,第二年二十个,三年四十个,数学上讲是所谓斐波那契增长,十年下来便似乎忽如一夜东风来,满城尽是钢丝们。电视却来得快,一夜之间地球人都知道了,也自然让很多人幻想籍此一夜成名,这也就是春晚为什么红火,超女为什么流行。是所谓雄鸡一叫天下白,年轻的艺人们不管自己水平怎样,不管怎样别人也不在乎你怎样,不得不,不由不走演艺圈的潜规则。浮躁么,还是说艺术的悲哀。
但恰恰是这条略带些复古精神的老路,郭德纲的相声更能博得张文顺,王文林等老一辈艺人的支持。也幸亏了有了郭德纲们,我们才看到了一些被封陈了很久的几近失传的艺术形式,从老先生那里得以继承,我的话,只有保持了艺术的多样性,才能跟后人证明我们文明过。从内容上来讲,茶馆相声首先是传统相声的再版,在挖掘的同时也注重在结构上的调整,适当的做一些改变和修整,并引入很多新的元素,使老段子有韵味,又不失新鲜;其次是收集和整理传统的艺术形式,比如莲花落,滑稽大鼓,曲剧,高腔等,在德云社的演出中看到;传统相声中的技术,溜肘,八打棍儿,贯口,都能一气呵成,显出长时间的积累和训练。再说太平歌词,说学逗唱中的“唱”是唱太平歌词,有单唱、双唱,双唱的有“颠倒颠”,单唱有“饽饽阵”等。虽然调子很简单,嗓子好坏都能唱,但这是相声的本门唱。这些东西是在郭德纲之前的“新相声”中所不多见的。
顺便照顾一竿子本山。对本山我是欣赏的,至少成名这么多年,他还能保持着自己的农民本色,扎根在农村,为农民服务,这是很多大明星们做不到的。姑且不论他的二人转艺术水平怎样,他还在为着保存一种传统文化而不懈努力。这次在北美演出的不成功,一方面是承办方运作的问题,另外一方面是他忽略了海外华人的欣赏水平,按他的话,忽悠了观众,或者大家互相忽悠了。海外华人在文化欣赏上接受了西方文化的熏陶,又由于这边的香港和台湾人保留了比较好的中国文化的传统,影响着海外华人对中国艺术本身的认识,这使得海外华人在欣赏层次上既有了深度,又有一定的前瞻性。这是一批比较难伺候的观众,但他们的眼光,又未尝不反映着不远的将来中国观众的眼光。
这次回国本来打算去听郭德纲的,但后来朋友跟我说现在郭德纲是腕儿了,不常在天桥了,心下不禁戚戚然,能说一句,郭爷稳住。
不能再说了,恨不得插着翅膀马上飞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