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今年十五了。
十五岁是及笄之年,可以说门婆家嫁人了。樱桃的娘没有名分,连带的樱桃也没有什么名分,在家里长到十五还是个粗使丫头,老爷到底纳了个妾生了个儿子,只是不大成气、每日里为非作歹的弄得鸡犬不宁,大娘依旧没孩子,但大娘的娘家还在势上,几个兄弟都是做官的,所以大娘依旧很仗义。
朝堂里如何对于樱桃的娘来说很陌生,但是樱桃如何却是关系到她们母女的下半生,樱桃的娘已是如此,总不希望自己的女儿也是如此。
京兆这个地方便是嫡出的女儿若不托生在好人家也讨不到半分便宜,更何况是樱桃这种没什么背景的丫头。故此樱桃的娘想求大娘放樱桃出去嫁人,反正也没小姐名分,胡乱嫁个清白人家,下半辈子也好有个过活,自己也算有个依靠。
关于樱桃的娘惦记的这档子事,大娘想想也没什么要紧的就准了,樱桃的娘讨了这个恩典生怕大娘哪天又反悔忙央了媒婆说亲事,为此还搭上了两个月工钱,媒婆倒还办事不出十天果然说了门亲事,对方是城门楼子那卖豆腐一家,小伙子今年二十三人长的壮实能混口饭吃。樱桃的娘想了想也算不错便应了,定了日子,拉了樱桃按规矩来主屋谢大娘。
主屋对于樱桃颇为陌生,樱桃虽说是官宦人家家生的女儿但却是低等的下人,内园子是没机会进的更何况这是主屋。进内园子之前樱桃的娘特意教了樱桃几句“平常在外面野也就算了,这到了里面不比外面、规矩大可别乱说乱走的坏了事”。
樱桃听了颇不以为然胡乱点头应承着,心里却有几分不在心上。樱桃的娘想想小女孩子吓吓就是了自己都不敢说什么呢何况她了,所以乐颠颠的直拉了人往上房来。
一路上樱桃只低着头走路四下里倒并不理会,母女两个三转两转穿过两层园子绕过廊下便是主屋了,樱桃的娘倚仗着自己算得上大娘娘家带过来的丫头虽说是个下等下人但混到婆子的辈上也比普通小丫头子有些体面,况且又得了大娘的吩咐在前所以倒也不费些功夫便到了主屋门口,可谁知到房里才发现老爷也在,下人跪了一地,老爷和大娘正在争吵。
老爷沉着个面孔坐在侧席上口里唉声叹气“都是你,也不让我多纳几个妾,若有半个闺女这门亲事也有些谱了,如今白瞅着眼热,错过这巴结的机会。”
偏大娘却不服软人早已跳到了屋子正中叉巴着腰口里大声嚷嚷着“你个老不修,这事倒找上老娘了,你那些相好的粉头面头的打量我不知道,还有那西屋的骚狐狸,也没给你腌出个什么来……”
接下来又是些夹七夹八不干不净。
西屋的樱桃的娘也有些耳闻,说起来也是十来年前的事情,老爷到南边出外差时得的女人唯一的妾,虽说生了个儿子却也是常受大娘的气,毕竟大娘的娘家很有些势力又能攀上些门槛,即便是老爷都没法子何况是一个外来没根基的女人。
大娘那里越说越气口里不闲着,手里却在四处抄东西烂砸,正闹着一眼看到樱桃的娘在门口探头探脑早一劈手扯过来,口里尖声起来“这个骚货倒给你产了贱人,你去问她要。”
屋子里骤然静下来,老爷这才回头去看樱桃的娘,恍惚了半天才记起来跟这个下人睡过几次,仿佛生过孩子却不太肯定,但兹事体大踌躇了半天才用略带迟疑的腔调问起“你…生了个闺女?”
哪儿见过这种阵仗樱桃的娘早吓得抖做一团,半天吭不出个声来,大娘也急了一劈手打在脸上“你哑了”,口里愤愤还要动手却被老爷一把拉住,“好了成什么体统!”大娘也闹了半天,见老爷真动了脾气也不敢再泼下去一甩手坐到正中央的位置上喘粗气去了。
经此阵仗倒是樱桃胆子大些,往前爬了几步怯怯的叫道:“老爷、夫人……”
老爷低头一看是个十来岁的女孩子,跪在自己眼前细条身子看不太分明,想象或者真有些希望忙压了压火口里也作出几分温和来“你就是…咳、你叫什么名字?”
樱桃听了忙有上前了两步一番清清脆脆的女孩子声音“奴家叫樱桃”
“樱桃?这也叫个名字,那个……”老爷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到底是下人啊起个名字也不成体统,随后又费神想了半天也记不起樱桃的娘的名字来“那个…这孩子是跟我生的?”
“是…老爷,已经十五了。”樱桃的娘到这个时候一口气才喘均匀却依旧害怕颤抖抖的接话。
老爷一听虽觉得这下人不成什么样子,但到底巴结的心重忙拉起樱桃仔细看去,见樱桃虽说不是什么冶艳动人的绝色却也算得上清丽可人的佳人,想想巴结的事情不由得大笑起来“好啊,好啊,天佑我楚家也!”
樱桃这时候才知道自己姓楚。
樱桃有了一个新名字——楚廉苫,有了一个新的身份——楚家的小姐;樱桃的娘也有了一个新名字——兰熏,一个新的身份——如夫人。
关于樱桃和她娘为什么会遭遇这种飞跃,是有些原因的,否则一个丫头和一个丫头生的下人是无论如何也爬不上半个主子的位子。
原因来自于晋王、或者说是当今皇上更恰当一些。
皇上要为晋王选妃,原则上讲本不该这么麻烦,直接指婚不就完了,但关键的问题是对方是晋王。
晋王、大行皇帝义子、当今皇上的亲姑姑追封的虢国大长公主与皇上的亲舅舅靖国公的独子,一面是皇亲一面又是国戚,双重身份不同凡响。晋王祖上是开国功臣,所以世袭靖国公的爵位,到晋王这一辈上十几岁便冲锋陷阵为皇朝扩充疆域立下汗马功劳,皇上龙心大悦于是晋封他这位两边的表弟为晋王,而将原先世袭的爵位赏予晋王的堂兄。
既是皇亲国戚又是干国的股肱之臣,婚姻大事岂能马虎,所以依皇上的意思要将自己一母所生的亲妹妹——大行皇帝皇十七女大行皇后出秦国长公主修洁赐婚给晋王,而皇后则希望晋王娶自己的堂妹辅国公的女儿——惠乡君绮疏,同时皇上的宠妃贤妃则请晋王纳她的表妹右相嫡女秋候为侧室。一夜之间三美临门,于是有人提议迎秦国长公主为晋王嫡妃、娶惠乡君为晋王妃、纳右相女为侧妃,三全其美,结果全被晋王拒绝;晋王的意思三位佳人均是天皇贵胄,而晋王常年鞍马是要冷落春闺,再加上三位出身地位如有不和危及朝堂,引一方笑谈,因此三人一个不纳。
皇上见赐婚不成于是改换策略,要晋王提出条件自行挑选,谁想晋王毫不客气提出三条:一.二品以上官员之女一律不要,二.嫡出女一律不要,三.同母兄弟有出仕者一律不要。三条一出皇上也无可奈何,但怕出选过低有损皇家颜面,于是皇上附上一条必须三品以上官员。
京兆之地三品以上官员多如牛毛,但真符合条件的却不多,总共不过十一二位,却未必入得晋王的眼。
樱桃的爹从二品,樱桃又是庶出,又无同母兄弟,刚好符合标准,因此楚老爷认为还是有希望入选,只是时间紧迫离正式选秀不过两个月时间,两个月速成一位大家闺秀是不可能,但如下些功夫也可差强人意。
于是楚老爷请来五位教习对樱桃进行轮番轰炸,诗书、礼仪、歌舞、女工、女德无一不习,樱桃还算聪明,几卷书背得有模有样,礼仪也算到家,歌舞勉强,只是女红刺绣、女儿经之类难以见人。
事已至此,楚老爷也无法。
两月转眼就过,到了选秀的正日子各府的小姐都装扮了送到选秀的侧宫,由宫里的老嬷嬷例行验身。
因为晋王的地位,再加之此次选妃算是由皇室主持所以一应规矩非比寻常。
樱桃与众女子按次序候在侧宫的院落里,由宫里的太监引领着逐次进入,樱桃的号牌比较靠前据说倒是有大娘娘家的几分面子在里面,樱桃对此倒不理会选妃成与不成并不十分放在心上,排到她时便乖乖顺顺的随引路的嬷嬷进去,到里面绫罗曼妙樱桃识得其中的规矩便目不斜视,只低了头立在地中间等候吩咐。
“回供人楚廉苫带到”引路的嬷嬷恭恭敬敬的回话。
供人樱桃大体知道在宫内是位置及高的女官,虽不是皇上的妃子但有势力的供人倒比皇上那些不入流的妃子有几分体面。
“嗯、楚廉苫?”坐在主位的女子出声询问。
“是”樱桃忙万福应答。
“走几步让我瞧瞧”
“是”
樱桃知道这不是走几步那么简单,楚老爷多多少少打通些关节知道此次选妃完全按照宫里的规矩大体上是三关这第一关是仪态;作为未来晋王嫡妃的女子该是仪态万方的仕女故此这仪态是马虎不得的;简单的说要坐有坐像站有站相,行礼迈步乃至举手投足,樱桃按照主事供人的要求一一作过,才换来主位女子逐渐平和的声调“恭喜”
“谢供人”樱桃明白这第一关算是通过忙识趣的再次万福下拜,主位女子点了点头命引路嬷嬷代樱桃退出。
下一关算是考察技艺,也有几分撞运气的嫌疑,毕竟女工之类樱桃并不在行,好在抽签抽得尚好,不过是读几句诗文,樱桃之前早已狠下过一番功夫将宫里常用的几句文字读得仔细再算来她声音原本清脆圆润故此这关也平安度过。
第三关才是最关键的——验身。
宫里除去鹅毛、凝血之类的招法亦有年老嬷嬷的手脚在里面,樱桃被带进去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四五遍过程,也算长了不少见识。
如此这番折腾了一天总算完毕,候选的女子也从最初的十几位减至六七位;到了晚上通过检验的女子重新大妆被带入侧殿、依次排列等候。其实按老规矩看看卷轴即可,可晋王偏要看本人,说是信不过画工的笔,皇上不置可否,反正不是自己选妃子由他去了。
皇家选妃果然不是简单的,也不知道晋王亲自过目到底在思量什么,总之樱桃一直站到两腿打颤,选美才算结束,困的两眼发花时听到旁边女子的啼哭声心中颇不以为然的嘀咕:不就是选妃么,有什么大不了的……
正魂游时发现众人的目光都逼向自己,不由得觉得诧异,却听见执事太监尖声尖气的喊喝:“楚廉苫还不谢恩……”
“楚廉苫”?对她的新名字,什么!她被选中成了晋王正妃……
樱桃彻底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