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陈去病与秋瑾同龄,徐自华(蕴淑)长一岁。
1904年4月间,秋瑾首赴日本留学,陈去病已归国半年多,二人擦肩而过。是年冬,蔡元培在沪创光复会,以“光复汉族,还我河山,以身许国,功成身退”为誓词,与孙中山的同盟会成为以后辛亥革命的两大主力。陶成章、徐锡麟、陈去病相继入会。
1905年6月,秋瑾经徐锡麟介绍入光复会后,便二次赴日。都是光复会早期会员,却与陈去病未能相遇。
此间,陈去病正在上海,受蔡元培之托,主笔《警钟日报》并自创《二十世纪大舞台》,首倡戏剧革命。又参与以一般士大夫及对中国旧文字有相当造诣的知识分子为对象、崇尚民族气节,宣传民族主义的《国粹学报》的创办,又参与对俄同志会、国学保存会的创建及谋葬邹容、陈竞全,编著出版《陸沈丛书》、王夫之、黄宗羲、阮炎武《三大儒正气集》、《清秘史》、《巢南杂著》,并通过洋行私购军械,往来松江、青浦间,私设军事机关、靴刀帕首,阴有所谋。而秋瑾继倡留学女生共爱会外,又结敢死队,与陶成章、徐锡麟从国内到日本,从日本到国内,加紧筹划绍兴运动,与陈去病更未相遇。
直到陈去病私购军械事洩遭缉,亡命苏州、钲江,继而潜浙,欲晤陶成章、徐锡麟未成,而秋瑾掩教于浙浔溪女学,与时任校长的徐自华结盟姐妹,并介绍徐入光复会,自华胞妹蕴华小淑亦深受影响。陈去病遂往访秋瑾,并识徐氏姐妹,从此结下患难之交、同志深谊。不久,陈去病又转辗皖、浙,醖酿南社之建。而秋瑾则组光复军于浙,加紧绍事。
事隔一年,如晴天劈雷。1907年7月6日,徐锡麟在安庆被挖心殉难。13日,秋瑾在绍兴轩亭就义。徐自华悲恸致疾,陈去病饮泣写下《江上哀》:“……皖首虽敝身亦壮,越女含悉竟同系。秋风秋雨愁煞人,沉冤七字何年霁?……城头悬布要须登,前仆何妨后来继?”又作《鉴湖女侠秋瑾传》。时陈去病正在上海主国学保存会和《国粹学报》,革命党人在清廷高压之下星散各地,且持见不一。陈去病欲举秋瑾追悼会于沪上,阴以联络会党,友人因形势险恶力阻,未成。但他认为必须建立一个革命机构,以振会党。便利用他和华兴会、兴中会、光复会的密切关系,及诸会党首领的深厚友谊和“泸上为四方人士荟萃之区”的有利条件,以魏晋诸贤聚于竹林为范,发起组织神交社。以“讲文论学为名,号召天下士前来结社”。而高旭则明确地希望他出来继几社、复社遗风,主持文台,便是以后南社的因子。7月29日,发表了《神交社小啟》和《例言》。神交社立,柳亚子未来参加,应陈去病请作了《神交社集图记》。
秋瑾殉难后,遗骸由善堂草草收殓,槁葬于卧龙山麓(又名文种山),凄凉野祭,毅魄难安。秋瑾生前,与徐自华曾有“埋骨西泠”之约。徐便赴沪,与秋瑾生前知交吴芝瑛、陈去病面商葬秋之事,岂知徐女儿蓉患白喉不治而亡,便急归语溪,悲伤不已。直到12月,亲赴西湖,相得苏堤春晓处一地,与苏小小墓、郑贞女墓成美人、节女、侠女三坟鼎足,便于31日与义女濮亚华冒风雪,渡钱塘,至绍兴。昏夜秉烛入文种山,探得秋柩,以重金雇夫役潜移至常门外严家潭丙舍,待秋墓建成,再择日会葬。
1908年1月间,秋墓建成。由擅长书法的吴芝瑛二次书写成“鸣呼鉴湖女侠秋瑾之墓”,请金石家胡荀龄二次刻成,立于墓门。徐自华亲撰《鉴湖女侠秋启墓表》。
追悼会上,杭州驻防旗人贵翰香发表了一通“大清待汉人不薄”之说,陈去病、徐自华等愤起反驳,抗辩甚烈。会散,纷纷至秋墓告别,穆肃沉痛,路人皆为之感泣,成了对清政府的一次示威。
(二)
葬秋毕,陈去病便赴绍兴任教,亲临秋瑾故乡,“步东市,过轩亭口,女侠绝命处也,百感交集”。时正连朝寒雨之后,感念尤烈,不觉徘徊,悲愤中写下《轩亭吊秋侠》一文。文中尊秋瑾为秋圣氏。自古只尧、舜、孔、孟称圣,陈去病出于对秋崇敬之至,也顾不得对儒教传统的叛逆了。故“见闻之者,多惊骇相属,以为悖道”。文就,又课以学生,并以此为题,命为作文。学监得知,竭力阻责。陈去病便借此鼓励学生罢课、退学,以示抗议,深得反响。
秋瑾生前在绍兴大通学堂培养了一批革命力量,秋事后,悉呈涣散。陈去病入越,便勤为奔走,联络越中同志,合前大通学生宋紫佩琳等“继承秋志,匡复中华”,结成匡社。宋紫佩回忆道:“二十岁秋案发生,大通被抄,予幸而获免。是年,府校更新,遂复入府校,得遇
是年(1908年)7月4日,旧历六月初六,秋瑾就义一周年,陈去病与徐自华、蕴华姐妹邀诸辅仁、姚勇忱等人,借西湖凤林寺秘密追悼秋瑾,陈去病撰写并宣读了《鉴湖女侠成仁一周年纪念祭文》(原件现存苏州博物馆)。不料密洩,杭州旗人贵林闻而至,企图阻止。陈、徐烈言以驳,贵林怏怏而去。清廷大怒,侦骑四出,与会者各自散去,风雨大作。是夏奇热,徐自华姐妹及从弟景卿租赁西湖刘果敏公祠(后为秋社址)临湖小楼避暑。大通同人竺绍康、王金发、姚勇忱(都是绍兴党首,秋瑾生前属下)等尝往晤,谣言四起,为官中所侧目。浙抚密遣差弁数人,佯为游客,至祠侦察。适竺、王诸人尚未到达,而景卿有鸦片之瘾,高据一榻,吞吐自如。侦者睹状,同声道:“岂有革命党人腐败若此者?”事遂解。翌日,朱瑞从供差抚院之友人处得悉,清廷欲密缉陈、徐。徐再次走避沪上。适汕头《中华新报》主任梁千仞编辑林百举等来邀友人相劝,便举家由同里迁到周庄,把嗣母托与其妹戴氏之宅,又托长女亨利于徐自华。陈去病只身逃亡南粤,主持《中华新报》去了。该报创于1908年4月,“本不怎样引人注意”,陈去病邀主后,连续发表了《中秋旅行记》、《游罗浮山记》、《崖山谒全节庙、大忠祠记》、《参观美国兵舰游夏欢迎事杂记》、《贻苏路股东书》、《论浙人对于秋墓之缄默》、《所谓富豪者听者,有心世道者听者》、《江督之胆小如鼠》、《开国之摄政王耶》等大量文字,大力鼓吹革命思想,反对清廷,面貌很快大为改观,与海外孙中山的《民报》和《复报》想遥应,使之迅速成为革命党人在岭南的重要宣传阵地,并为今后南社在南粤的发展建立粤社作了思想和组织上的准备。
12月间,浙主谋缉陈、徐的张曾扬、贵林已先后离浙,清派御史常徽抵浙。见秋墓及墓碑赫然,瞻仰见络绎不绝。遂奏请平墓,并令饬浙抚增韫缉捕徐、吴(芝瑛)。徐自华一面密遣蕴华返杭,与朱瑞、徐自华母等收藏墓碑于秋社。一面急电催陈去病北归,陈去病适病起,便匆匆束装而返。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非但墓已毁,灵柩也被挖出。无奈先由秋兄宗章迁回绍兴,再由湘潭王氏专丁运湘,拟与其夫王廷钧合葬一处。“埋骨西泠”成为虚领。而清廷追缉陈、徐、吴之心不死,社会清议哗然。幸北京协和女书院院长美国麦德女士乃吴芝瑛好友,先披露于西报,中外皆知,始得解。戏剧家吴梅的《轩亭秋》即始于此,1911年成,陈去病首刊于《大汉日报》。
辛亥革命胜利,1912年元旦,孙中山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浙王金发的军政绍兴分府,拘捕了怂恿平毁秋墓曾任浙抚的张曾扬幕府章介眉。1月3日,宋琳、鲁迅在浙创《越锋日报》,请陈去病去主持编辑并筹建越社。11日,陈去病赴浙。12日,便于徐自华赴绍兴,由徐自华面质章介眉,章领捐田三千亩,取其一部作秋侠祭产。陈去病一面应邀越事。一面联络诸辅仁、王金发、黄介卿等人,与徐自华联名请浙新政府允建秋祠。省临时政府议会议决:原抗拒、屠杀太平军之满清功臣刘典专祠,予以没收充公。又因秋瑾生前多次集会于此,遂同意由浙都督蒋伯嚣核准,改为“鉴湖女侠祠”,又名秋祠,并拨公帑千余金,鸠工龙材,量加修茸,其临湖小楼改为秋心楼,秋社即设于此,原被毁之秋墓旧址,更筑风雨亭,以供凭吊。1月23日,《越锋日报》发表《越社启事》的同时,发起向海内外募捐,发启人为徐自华,赞成人为陈去病、诸辅仁、王金发、黄介卿。便于1月26日再次举行追悼大会,白马素车,三、四千众,盛况空前。时黄介卿任绍兴军政分府总务科长,徐自华往访并搜集旧府之档案,所有秋案大通四卷,俱携秋社保存。内有秋瑾手书之《光复军军制、军规》、《革命论说》等尤为珍贵。徐自华作《满江红》(民国元年正月二十七日,为璇卿开追悼会于大中大善寺,谱此为迎神之曲),陈去病作《西泠杂记》,详述秋墓、秋祠、秋社、秋心楼、风雨亭之地境变迁,又作《西泠新建风雨亭》一文。
秋瑾名竞雄,为纪念秋瑾,发扬秋志,徐、陈与姚勇忱、王金发、徐蕴华商定,由姚、王主要出资,在上海白克路(今凤阳路)创办竞雄女学(后迁至黄河里协和里三号)。校长初为秋瑾女儿王灿芝,不久,灿芝赴美留学,由南浔
6月间,陈去病应邀赴杭州组织出版《平民日报》并任总编辑,时正偕徐自华在杭州建风雨亭,嗣念秋柩尚在长沙。南社、越社、秋社同人同声呼吁迎秋柩归葬杭州,西湖凤林寺主持亦愿在岳王坟畔捐地为茔城。徐自华遂嘱陈去病入湘,至长沙护秋柩归浙。
江户矢丹忱,垂居首赞同盟会,
轩亭洒碧血,愧我今招侠女魂。
祭后,孙中山面允自任秋社名誉社长。后1916年8月间,孙中山二次视察浙江,陈去病受命全程陪同,时秋墓已成,陈陪同孙中山凭吊秋墓,孙唏嘘于墓前曰:“光复以前,浙人之首先入同盟会者
1913年5日,陈去病偕徐氏姐妹并姚勇忱、张心芜在沪创立《中国女报》,于《中华民报》发表简单称:“民国成立,女侠名节已昭,因特重为组织,按期出版,以竟女侠未竟之志”云云。
直至1921年,陈去病偕徐自华为谋葬苏曼殊赴粤谒孙中山之际,秋祠被刘典子侄所管,陈去病不久又应孙中山召,安顿社务、家务后赴粤北伐。徐自华集社友联名呈请,浙府令杭州市府,由公安局派员会同收归,只奈官僚军阀,狼狈为奸,反诬徐自华、陈去病为霸占。徐自华便致书行政院长汪精卫、中委叶楚伧,照会浙省主席严斥刘氏子弟,始得保存。直至历尽沧桑的陈、徐谢世,一直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