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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被美剧勾引出来的往事:种蓖麻
(2016-08-22 20:1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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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旧文)
前阵子因为撒哥提到,看 breaking bad, 有一集,walter和pinkman要弄死土哥,walter说,用ricin,俺是在netflix 上看的,听到没反应出来这是啥,本来,这也不在俺词汇库里,接着walter拿出几个豆豆说,用这个提取,顺带还讲了个历史有名间谍杀人案。
俺一看那豆豆就雷到了,这不就是当年,当年我小学时候,学校让种的蓖麻籽么?
椭圆的小豆豆,比黄豆大,比蚕豆小,光滑圆润的表面,玳瑁一样的花纹,月光一样的色泽,就这样穿过几十年的岁月,突兀的出现在我面前。
记得我刚上小学,每个星期三下午,都没课,属于课外活动。
老师有时候组织些跑步,手工啥的,有时候纯粹就是在操场上瞎疯,有一次,是全校给校办瓶盖厂加工瓶盖,就是把圆圆的胶垫对捻这,放进压好的金属瓶盖里,我记得当时整个教室都是瓶盖,跟电影木乃伊里面密密麻麻的尸虫一样,铺天盖地,源源不断,络绎不绝。我们机械的从右边到桶里拿出盖子,装上胶垫,放左边的桶里,井然有序,比流水线上的工人还麻利。虽然是枯燥而机械的操作,但我却满心欢喜,心花怒放。因为那时刻,我觉得自己“有用”了,在那个小小的年纪,我天生的认为,有用,就是幸福。
对于我来说,坐在板凳上听老师讲解拼音,在米字格里一遍又一遍的抄写,闭着眼睛做眼保健操,反复的背诵课文,这些东西,不能显示我有用,加工瓶盖,就是有用,觉得自己有用,就开心,小时候的逻辑,就是这么简单,一眼见底。
一个星期三下午,老师拿了个布袋子,说这是蓖麻籽,提炼出来的油,可以做成飞机的润滑油,可以建设祖国,大家拿回去种,秋天上交给国家。让家里有条件种,也愿意种的,排队领种子。
飞机,润滑油,建设祖国,是大人才做的事情,是电影里才看到的事情,它和我们尘土飞扬的操场,堆满瓶盖的教室,流着鼻涕,别着手帕的小身板如此的格格不入。那么神圣而非同凡响,它从天而降,闪闪发光,比太阳还耀眼,每个人的血都因此沸腾起来,一溜的长队,一张张小脸像一朵朵盛开的花,个个都跟打鸡血一样讲话特大声。
我从小就有一种特质,这种特质保留至今,基本上,如果要排队,我就排最后的,如果要照相,我就是站最边那个,那天一说排队,大家就开始组队,俺不出意外,又给整末尾去了,我看着老师手里的袋子,突然担心起来,会不会没发到我,就发光了啊。这样一担心,立马觉得阳光异常躁热,太阳变成一个硕大的火球,垂直的悬挂在我头顶上,大约是知了吧,叫声跟粉笔垂直划过黑板一样尖厉,我全身汗津津的,一缕头发帖在脸上,远远的,死死的盯着老师,看着她一次又一次的掏那个袋子。
一个人三颗,10个人30颗,100个人300颗,我飞快的心算着,每次老师一掏,我的心就咯噔一下,老师的手像在放风筝,我的心随着她的手一上一下的起落。
天见可怜,这个上上下下漂浮的心,终于在拿到3颗蓖麻籽的时候,落地了。
三颗蓖麻籽,仿佛带着某种神秘的力量,这种力量,从它们接触到我手板那一刻,就电光火石般,从神经末梢直接传导大脑,沿途带着霹雳扒拉的火花。我的眼神,充满憧憬和快乐,这是看见了幸福在前方的人的眼睛。
天上飞的飞机,用的将会是我种的蓖麻生产的润滑油,这是多么了不起,多么伟大,多么的非比寻常。
那天回家路上,汗湿的手里捏着3粒蓖麻籽,我像偷吃了仙丹的嫦娥,整个人,没了地心引力的约束,腿上好像装了弹簧,一种微醺的状态,我走过中山西路,走过中山东路,走过水街,后街,走回家,一路和张家,李家,大小婆家,董家院子的人打招呼,董家的紫荆花在开,云团一样美丽,幼儿园大院大片的吊钟花挂在围墙上,蜜蜂在嗡嗡的飞,空气里,都是蜜糖的气息。
多年以后回想起来,幸福是多么的容易,除了当时年纪小,很傻很天真以外,更大的可能是,在精神和物质都匮乏的年代,我们的生活,可能比飞机更需要润滑吧。
我住在一个大杂院,院子我家屋后有个花坛,也就是几级台阶,一个平台,我在上面种了一些花,那是一种浅红的小花,花茎细长优雅,总在傍晚开放,我回到家,毫不犹豫的拔了,把3颗蓖麻种子种下去。
然后,浇水,一日看三回,30回,甚至半夜也看。
过2天以后,我把它们刨出来看,还是蓖麻籽。
再过两天以后,我又刨出来看,还是蓖麻籽,就是涨大了。如此几番,我开始做梦。
梦中,我的蓖麻发芽了,嫩黄的叶子跟小鸭子的绒毛一样娇嫩。
但我的种子自始至终没有发芽,一周以后,它们直接裂开成两半,然后烂了臭了。
蓖麻籽烂掉,这事让我觉得既恐慌又不吉祥。
我一直认为,一个种子,种下去,就会发芽,发芽了就会长大,长大了就会开花结果,这一切是顺理成章的,不然,你不能叫种子。
原来没什么事情是打包票的,原来种子爱发芽它就发芽,不爱发芽,它就不发,它才不管我高不高兴,也不管你飞机有没有润滑油。
到交蓖麻籽的时候,别人都是满满一大袋子,沉地和小山一样,我两手空空,别人怎么才会相信,我的就愣没发芽?就好像,别人怎么才会相信,太阳从西边出来,河水往山上奔流。。
我觉得天都塌下来了,这事太严重了,这个世界,还有比这更严重的事情吗?
同学们开始谈论他们的蓖麻苗,我硬着头皮也开始谈论。
在我的口中,在我脑海里,我的蓖麻籽像科教片里展示植物怎么生根发芽一样,一个镜头一个镜头连放,它们在地里涨大,探芽,破土而出,生机勃勃,迅速的生长,越长越高,枝繁叶茂,它的叶子,像波浪,像水草,像杨丽萍的手,在风中一会儿摆向这边,一会摆向那边, 阳光下,一会儿沙拉拉作响,一会儿静止般的沉思。。
一颗蓖麻树,这是活在长在我脑子里的蓖麻树。
我一直没有想像它怎么开花结果,因为,它还没来得及开花,同学们就不再谈论它了,没有人再谈论它了。
我在春天万分沮丧,夏天惶惶然,觉得秋天的时候得去自杀,突然间,没有人谈论它了。
老师也不提谁来收蓖麻籽,怎么交给国家,大家好像约好一样,没人再提这个事情,整个小学,好像人人得了健忘症,全然不记得了。
我只记得,那年,我们突然有好多蓖麻籽做玩具,女同学串成项链手链,或者拿来玩丢包抓豆,男同学拿来做子弹,或者切开,在笔盒上拼命的擦。。
从没有人和我们说过这有毒,不能吃,也没人吃,也没听说谁吃死,吃病了。
这个事现在看起来,多么的匪夷所思,可是那个年代就是这样的。
每个人都这样,顺从配合,当一件事被提倡,被流行的时候,大家都很兴高采烈欢天喜地的参与,争先恐后。而当这个风潮过去以后,又可以彻底失忆,当什么也没有发生。
比如,也是小学的时候,突然说要搞小发明,城市里每一个小学都搞,我们三个五个同学分成一组,开始天马行空,绞尽脑汁,同学们上缴的五花八门傻的冒泡的发明堆了一教室,然后,突然,没人再提了,我们学校不提,别的学校也不提,我们也无所谓,过了,再欢天喜地的投入下一场欢乐。
大人就更不消说了,挖防空洞,打鸡血,养红茶菌,台风一样刮过来,台风过后,收拾下烂摊子,等待下一场。。。
2015年,当我在breaking bad再次看到蓖麻籽的时候,突然想起这些凌乱的往事,老公在玩手机,我随口问他,小时候,你们学校让你种过蓖麻吗?老公说,没有。
我一下惊奇起来,转天,我到公司,问了公司里年龄与我相仿的中国同事,都说没有。。
我一下迷糊起来,王小波写过一篇影射64的文章,寻找无双,书里,王仙客到长安去找他很多年看没见的表妹,未婚妻。所有的人,都一口咬定,从来没有过无双这个人,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无双被不存在,这个我可以理解,因为想起了无双,就想起了自己曾经是个asshole。
可是蓖麻籽这个事情,无伤大雅,现在看来,毫无意义,但却趣味了我的童年,我的童年,就是由一串又一串无意义却有趣的事情,串联起来的,怎么也坠入了时间黑洞呢?
我开始怀疑,所有一切都是存在于我幻想当中,因为我这个人爱胡思乱想,比如前两天还幻想着我中了649, 想着想着,常常分不清现实幻觉,于是我在微信里问我姐姐。
我姐姐和我从小关系就很奇特,我们的关系如同水星和冥王星,属于同一个家庭,但距离遥远,各有自己的轨道转速和春夏秋冬。但是,我姐姐和我,去的是同一个小学,而且她只比我高一年级。
如果我种过蓖麻,她肯定也种过。
没有,姐姐很明确的说,从来没有,没有这回事。
我在网上查,能查到的,都是50,60年代,有人说学校让种过蓖麻。这完全不是我读小学的年代。
我这个人从小爱灵魂出窍,我想过我会九阴白骨爪,抓死坐我背后的那个上海男生,也想过我会飞檐走壁,去偷李家院子的无花果,可我从未想过穿越,即便是想穿越,我也不会想到要穿越到50,60年代。
我想是个人,都不会想穿越到50,60年代的中国,这危险系数,未免太大。
于是,我站在记忆的风口,茫然四顾。
这事对于我实在怪异,本来我想打下来,上网问问,结果,刹不住车,从昨天写到今天,一下写的老长。。。。
时间能让一切面目全非,也会让人记忆移位,智商减退,据说人要开始老年痴呆的时候,就会唠唠叨叨,我估计我也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