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老村长的话,我这才知道他一直在担心什么。于是我笑道:“吴村长,您放心。我既然来了,就是准备常驻下去的。我想我不会像那些城里的年轻人一样——虽然我也是娇生惯养,被宠大的。可是我和他们的信念不同。这点,请您放心。”老村长抬眼看着我说:“信念?什么信念?”我说:“我浑浑噩噩过了一辈子,回想起来,走过的路竟是一片空白。我很后悔,可是却又追不回逝去的时光。所以,我想在我有生之年做一件能对得起良心的,有意义的事情。到这里来支教,恰恰就是我最想做的!”
我越说越激动,老村长却舒展开眉头,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小小的年纪,还说什么‘有生之年’。这个词我都不怎么用呢。不过,听了你的话,我的确觉得你和他们不太一样!那……要不你就留下试试?”我站起身来,说:“好啊!谢谢吴村长和刘会计给我机会!”刘会计忙摆手笑道:“不不不,应该是我们感谢你才对!不过……话也许不太合适,可我想还是应该对你说——这也是吴村长的意思。你的这身打扮,怕不老合适吧?……”
随着刘会计的意见,我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来的时候,我穿着件花里胡哨的羽绒服和一条低腰垮裆牛仔裤;左耳戴着闪亮的水晶耳钉;脖子上套着条骷髅头项链;手上戴着夸张的戒指。想起麦子的穿着,才发现这在城里不起眼的打扮,竟和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
于是我不好意思地笑道:“是啊,我倒忘记了形象问题。那个……”我指着一身深蓝色呢子中山装的老村长,对刘会计说:“麻烦您能不能帮我找一身像吴村长似的行头?”刘会计显得有些惊讶道:“喔?你不嫌弃吗?我们的衣服里可能会有跳蚤呢!”我摇头道:“当然不嫌弃!您别老把‘城里人’和‘农村人’挂在嘴边。为什么要弄得如此泾渭分明呢?都是中国人,往祖上翻几辈,许还是一家人呢!”
老村长大笑着站起身来,拍着我的肩膀说:“好!说得好!其实不是我们要和城里人划清界线,而是城里人总是嫌弃我们,觉得我们农村人粗俗,没有文化,没有内涵……刘会计,我看这小伙子个头和我差不多。就把柜子里的那身儿衣裳给他穿吧。”
刘会计打开那个咧着大口子的柜门,从里面掏出一套叠得整齐的衣服,拍了拍上面的浮灰,递给我说:“
我接过衣服,说:“不用。这屋都是男的,我就在这里换就行。”老村长一边抽着烟,一边有些感慨道:“看来这是个好孩子。你瞧他的条裤子,被虫蛀了那么些洞,他还穿着。要的就是这份艰苦朴素的精神。好!”看着刘会计在一旁不住地点头,我也就不再执着于什么叫‘时髦’了。
不知为何,这身衣服就像是专门为我量身订做的一样合适。我换好衣服,一边打量自己,一边开心地问道:“怎么样?很合身吧?”老村长走到我面前笑着说:“合身,真的合身呢。小王,你的头发……”我莫名其妙地用手摸了摸,才想起我的发型是一根根立着的‘超级赛亚人’头型。于是我忙走到脸盆前,对着镜子,用水把头发都压了下来。然后拿起一把齿缝间满是黑泥的梳子,认真地梳了一个‘三七分’的头。
刘会计说:“这还真像那么回事。跟刚才的打扮截然不同,像是两个人。真好……那个,老吴,我回去看看媳妇儿饭煮得没有。要不到我家吃吧?”老村长摇摇头说:“还是拿过来吧。你家有女人,总是不方便的。”刘会计点点头,对我说:“
刘会计走后,我和老村长面对面地坐下来。沉默了半天,我没话找话的问道:“老村长,‘张庄’、‘李寨’、‘王家屯子’我都听说过,可是我仔细想了想,应该没有姓‘屉’的吧?为什么咱们村子叫‘屉家村’呢?”老村长微笑着,又点起一袋烟。一边使劲吸,一边缓缓地说道:“我也是听我爷爷讲的。我小的时候他告诉我说他的太爷爷还年轻的时候,就是这里的农民。那时这村叫‘吴家铺子’——因为姓吴的人居多。有户人家做包子,在方圆百里都是出了名的。据说这卖包子的年轻人,每天只做一百个包子,卖完就收铺。他曾中过‘举人’,可是不肯罢休,一心想当‘状元爷’。所以早上做包子、卖包子,维持生计。收铺回家后就继续读书,准备迎赶下次的科举。”
老村长喝了口水,接着说:“有一回,乾隆微服私访,来视察让清朝头疼了百年的这条大河的情况。途经此处,见有好多人围着买包子。于是便叫身边的随从去买两个来尝尝鲜。谁知他到了摊位,包子已经卖完了。于是那随从便让吴姓青年再特意做几个,可是无论是金钱利诱或是恐吓相逼,他就是不干。只因此人最讨厌对那些达官贵人阿谀奉承。后来那随从急了,举拳要打。乾隆亲自过来制止,并问明了原由。于是大笑着安置下来,竟在此处住了一夜。倒不是为了个包子,而是欣赏吴姓青年这种正直的品德。他们俩谈诗论画直至深夜。此间,吴姓青年大骂贪官污吏腐败不堪。痛斥着社会上各种丑恶的现象,并表示如若有一天自己中了‘状元’,必定要当个刚正不阿的好官。吴姓青年多喝了点酒,觉得与面前这人甚是投缘,于是便热情地下厨做了一屉包子。乾隆品尝着包子,听着吴姓青年继续说着自己的志愿,对他和他的包子都赞赏有加。第二天一早,吴姓青年刚开了摊铺,昨天那随从就跑过来,送给他一幅字,并说昨晚那人还是希望他能忘记功名利禄,专心做包子。待那随从走后,吴姓青年打开纸张一看,上面写着:‘一屉香’,下面是乾隆的落款和印章。他这才知道昨晚自己竟是和‘万岁爷’喝酒谈天。吴姓青年想了许久,终于明白乾隆让他放下功名的善意。于是他找人做了‘一屉香’的匾额并开起了店面,专门卖包子。”
老村长又点上一袋烟,说:“后来这件事情在当地传开了。他包子铺的买卖也就更加红火。盖了新房,娶妻生子,富甲一方。他为了纪念和乾隆的一面之缘,便和村长商量着,把村名改成‘屉家村’了……”我看着老村长若有所思的回味,于是便猜测道:“吴村长,莫非这就是您祖上的故事?”老村长显得有些惊讶地看着我说:“小伙子机灵得很呦。”我又问道:“那这门手艺就没传下来吗?”老村长摇摇头,说:“没有……后来家道中落,日渐衰败。又赶上兵荒马乱的年月,就荒废了。连那块匾额也被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