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行驶过一片森林、一块耕田、一片嫩黄的油菜地、一段淌着奔流不息河水的大桥,晚上8点26分,我一手拎着行李箱,一手拎着一大兜早上家里特意为我准备路上吃的面包、饼干、火腿肠、茶叶蛋。站在这座不甚喧闹的城市里,孑然一身。心里既有离开家的失落,又有陌生环境带来的兴奋。
身边围上来一群举着各种招牌的男女,问我要不要住宿。最后,我在一个名叫“幸福旅社”的小店安下了身。收拾好一切,我便来到旅馆前台,拿起电话照着手里那份报纸上的号码拨打着。这时,几个妙龄少女走到我身边,看着我妩媚地笑了起来。
电话接通了,我对着话筒说:“喂,您好。是张编辑吗?我是王浒。”电话那头说:“哦,您好您好!今天下午咱们通过话是吧?您还在火车上吗?”我说:“下车了。已经安排好了住宿。我就想问问您,明天有没有人来接我?”张编辑说:“今天咱们通完电话,我就马上和屉家村取得了联系。他们听说有人愿意去支教,高兴得很呢!村长特别想来接你,可是他明天已经安排好了要走访16户人家。所以,您看能不能自己坐车过去呢?”我笑道:“没问题,我可以。请您告诉我去屉家村该怎么走。”
一听见我说“屉家村”这三个字,身边那些少女们纷纷面露嫌恶地离开了我。听筒里又传来了张编辑的声音:“……见笑了,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走。这样吧,我这就给村长打电话,问问他。然后我给您发短信。您看行吗?”我忙点头道:“行!那我就等您的短信了。”张编辑说:“好的,好的。我这就给他去电话……噢,您的手机号码是不是今天下午给我打的那个?”我说:“是的,那就是我的手机号。”张编辑说:“再次感谢您对我们的支持。像您这样有思想、有觉悟的年轻人,现在可是少之又少啊……那行,不多说了。您等我短信吧。”
挂上电话,我回到屋里。坐在床上想着到了村里该怎样介绍自己。一技之长?名校毕业?进步青年?……什么都不是。于是我无奈地笑了笑,低头给家里发了短信报平安。在收到张编辑的信息后便睡了觉。
第二天清晨,我按照张编辑短信的提示,坐了两个小时的大巴,来到一座县城里。因为没有直达屉家村的车,所以我只能在长途车站门口,和一些等着拉私活的人商量。可是当他们听见“屉家村”三个字时,都纷纷摇头表示不去。
于是我掏出块面包,一边干嚼着,一边继续物色人选。这时,从背后传来了沙哑的声音:“小伙子,我观察你好久了。想给你说两句……”我扭回身来,只见一位留着白山羊胡的黑瘦老人站在我面前。他眼窝深陷,颧骨突出,头上盘着发箍,一身米白色的褂子,脚蹬靸鞋。他捋着胡子,微笑着说:“小伙子,恕我唐突。老夫只是想提点你两句。你原本是个不学无术之人,长此下去,必遭祸患。可喜的是,你转了性情。在你法令纹处的‘蛇吞口’正慢慢消减。如果老夫没有估错,你二十九岁那年必成大器,且拥得美人……”
听了这位老者的话,想到自己就剩下的半年命。我无奈地笑了笑,从兜里掏出十块钱递到他面前,说:“借您吉言。”老人并不要我的钱,只笑道:“我之所以对你说这些,是因为我看出你的机缘奥妙,想加以鼓励而非要钱。小伙子,浪子回头金不换。多努力才是啊。”说完便转身,迈着方步稳健的消失在人群当中。
正在我琢磨老人的话时,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的男孩,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伙计,我听一个老乡说你想搭车去屉家村是吧?”我忙点头道:“对对对。您能带我去吗?要多少钱啊?”男孩黝黑的脸颊上现出两个深深的酒窝,露着参差不齐的黄牙,笑道:“啥钱不钱的。我就住那个村。反正买完了年货,准备回去。顺便带你一程吧。学雷锋做好事嘛。走吧,我的车停在对面。”
我跟着来到他的手扶拖拉机前,他指了指后斗说:“你就坐车斗里吧。”说着,顺手从车斗里拿出一个摇把来。我好奇地问道:“你拿它干什么?”男孩被我的问题惊呆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说:“这是我的车钥匙啊……你们城里人没见过这个?”说着,他便笑着走到拖拉机左侧露出的发动机前,对着边上的一个小洞,把摇把插了进去。
我听见他说“城里人”时,口吻像是在嘲笑我。于是我不服气地走到他身边,说:“谁说我不知道。不就是摇几下发动车嘛。我来!”说着,我便抢到他前面,握着摇把准备发动。谁知那摇把像是坠了千斤似的,任凭我用两只手鼓足了劲,憋红了脸,却只能艰难地慢慢摇了一圈。男孩看着我,笑着说:“还是我来吧……”我依旧不服气的找借口掩饰自己的软弱:“你确定是这么摇吗?是不是我方向搞错了?要不就是这发动机有问题……”
男孩并没有说话,只见他扎了个马步,腰微微拱起来。一手扶着前轮,一手紧握摇把,那样轻而易举地摇动起来。刚摇了两圈,拖拉机的小烟囱里就冒出了黑烟。伴随着发动机“嘟嘟嘟”的轰响,整辆车震动起来。就像这个男孩一样,充满活力。男孩把摇把扔回到后车斗里,然后得意地拍拍手,对我说:“发动机没问题,这是我爹攒了好几年钱,新买的……快上车吧。”
我臊红着脸,抱着行李坐在后斗里。拖拉机开出了县城,在一条两边排种着柏树的柏油路上畅快地奔驰着。无聊时,那男孩一边把着扶手,眼睛看着前方;一边把身子尽量往后靠,微侧着脸大声问道:“你叫个啥?为啥要去屉家村?你知道那里的事情吗?看你也不像是会有亲戚在那里……”我扒着车斗,冲着他的耳边喊道:“我叫王浒。我是去屉家村支教的。你叫什么名字?”他回答道:“我叫周庆洪,他们都叫我‘麦子’。啥是‘支教’啊?”我笑道:“支教就是……去屉家村教书,给孩子们上课。”
听了我的话,周庆洪猛得捏下手闸,把车停在路边。然后跳到我面前,说:“你就是那个自愿从城里来教书的老师?……我妹妹今年八岁,该上学了。可是村里的学校
周庆洪听了我的话,舒展开眉头,脸上又露出深深的酒窝。他紧紧握着我的手,开心地说:“那我就放心了!呵呵,以后你就叫我‘麦子’吧。我能和你做朋友吗?”我点着头说:“嗯!以后你就叫我‘浒子’吧。能和你做朋友,那是我的荣幸呢!”麦子又愣住了,问道:“啥叫‘荣幸’?”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解释,于是便胡乱随口说了一句:“‘荣幸’就是‘高兴’的意思。”麦子乐得在地上蹦了两下,开心地喊道:“哦!哦!我妹妹能上学喽!现在我好‘荣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