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吃罢早饭,郑煌和裆子又跟着郑屠到了肉铺。和昨天一样,下板,开门,放鸡鸭。快到晌午的时候,郑屠看没什么生意,便对着院子里喊:郑煌,爹这没事了。你和裆子下地里去帮你娘干活吧。郑煌听了爹的话,便和裆子一起跳出院子,来到地里。看见娘和郑秀,郑丽两个姐姐正蹲着摘菜叶上的虫子。郑煌说:娘,我和裆子来帮你干活。赵如抬起了头,用手搭着凉棚看儿子:好。那你们也蹲下一起找,见那片菜叶上有虫子就把它摘下来,扔在这个簸箕里。说着,用手指了指她旁边放着的一个硬竹编的簸箕。于是这俩娃就蹲在姐姐旁边,认真的找起虫子来。
一阵,赵如抬起头来对着郑丽说:小丽,你去挑担水来,眼瞅着摘完了虫子,再浇一遍地。郑丽应声站了起来,拿着扁担和水桶往后院走去。在旁边的裆子,看见郑丽很费劲的压着井,于是起身跑了过去帮忙。他一边用扁担钩挂水桶,一边对郑丽说:二姐,以后这些力气活让我来干吧。说着,便扛起了缀着两个满满水桶的扁担。郑丽看着裆子,笑的很开心。郑丽喜欢笑,但是虽然赵如给她做了一个眼罩,白日里盖起左眼。可是她笑起来,脸上的表情却还是那样扭曲。裆子不觉得二姐丑,他也从来没有瞧不起过二姐那张歪嘴,豁牙,塌鼻子的脸和那没有珠子的左眼。虽然裆子不知道郑丽的脸是怎么回事,但他竟会觉得郑丽十分可怜。他很喜欢看二姐笑。他觉得二姐笑时,脸上有一种别样的美丽。
帮着郑丽挑完水后,裆子又蹲在郑煌旁边继续找虫子。忽然这时,郑煌觉得后脖颈有些痒痒,像是什么在爬动。于是低下头用手在脖子上一抓,伸手看来。只见一只浑身碧绿色的虫子,拖着细长的肚子,抬着很小的糖三角脑袋和有锯齿的钳子正盯着自己。郑煌从没见过这种虫子,于是他动也不敢动,僵着手,微微晃动着膀头撞着裆子,并低声叫着:哎,裆子。裆子。你看我手里这是啥?裆子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正一边咬着草茎,吸允着里面那一丝甘甜,一边聚精会神的找虫子,听见郑煌叫他,便转过头来,不经意的看着他手里的东西。见郑煌抓着一只螳螂,便兴奋地叫着:吃香子,吃香子!
裆子的老家管螳螂叫“吃香子”。因为只要把螳螂离的很近的放在燃着的香面前,它便会一直挥舞着那两只大钳子不停地来回拨着。就像是要把香拨到自己的嘴里一样。裆子说:“吃香子”会用它的镰刀杀死所有虫子。可厉害了。郑煌只听见个“吃”字,联想到那没味的螃蟹裆子都吃得开心,想来没有他不吃的东西。于是便问:这个也能吃吗?裆子愣了一下,说:不知道。可能它的屁股可以吃吧?说着自己也好奇了起来。于是裆子用手将这只螳螂掰断,把螳螂的腹部扔进了嘴里。刚嚼了一下,螳螂肚子里那又苦又涩,还有些臭味的内藏全被牙齿挤了出来,喷了裆子满嘴都是。
裆子紧皱着眉头一窜而起,“呸,呸”的把螳螂吐了出来。打个冷战,弯着腰,愁眉苦脸的哼唧着,用手指抠粘在舌头上的残碎物,像是快要哭了。这一下把郑煌逗得,仰着头哈哈大笑的坐在了地上。郑秀和郑丽两姐妹也扭头,看着裆子傻乎乎的样子呵呵的笑着。蹲在地里的赵如站了起来,手背叉着后腰,直着身子。见儿子这般快乐,眉头也舒展开了。就这样,郑煌和裆子每日到肉铺去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有时候也会到菜地里帮帮忙。裆子和这家人的关系越来越好。
闲暇无事的时候,裆子经常会跟着郑屠,饶有兴致的看他干着各种屠夫的活。而郑煌更多的时候还是蹲在地上,拿着小树枝在地上乱画。有一天吃完晚饭,裆子跑去了茅房。郑煌就蹲在院子里,一边等着他,一边又在地上画了起来。糖画老人好奇的站在郑煌身后,问他:郑煌,你在画什么?郑煌抬头望着老人,说:我在画大公鸡。老人不在意的看了看郑煌在地上的画,惊奇的发现这只出自于一个有读写障碍,比正常娃傻些的孩子树枝下的大公鸡竟栩栩如生。晚上睡觉,老人问裆子:裆子,你和郑煌都玩些啥。裆子躺在炕上,抬着腿,抠着自己的脚丫说:啥都玩。可是现在我经常帮郑叔干活,郑煌无聊,就拿着小棍在地上画。老人问:他天天画吗?裆子嗯了一声。老人看着裆子说:裆子,你在肉铺干活累吗?裆子说:不累。我喜欢帮郑叔干活。老人眯着眼,一边想可以试着让郑煌画画,一边摸着裆子的头说:睡吧。
第二天,老人没有摆摊卖糖画,而是一早跑进了镇里,买了些笔墨纸砚回来。直等到傍晚,看着郑煌和裆子手拉着手进了院子,便喊着:郑煌,你过来一下。郑煌听见糖画爷爷喊他,于是便跑进了爷爷的屋子。老人说:来,你坐在椅子上,拿着笔在纸上再给爷爷画一只像昨天你在院子里画的大公鸡。郑煌看着老人说:爷爷,我不会拿笔。老人道:没关系。你先坐下,爷爷教你。于是他便手把手的教着郑煌拿握毛笔的姿势。不多时,郑煌便自己颤颤悠悠的拿着毛笔在纸上画了起来。可是因为他总会手抖,而且觉得拿毛笔远没有拿树枝轻松。于是他随便画了几下后,抬头说问:爷爷,我能不能像拿树枝一样拿着笔?我这样不得劲。老人想了想,这握笔的方法的确不是一两天就行的。倒不如先顺着孩子的意思,看看他的画究竟怎样。于是便点头同意了。
郑煌就用回原来拿惯了树枝的姿势,拿着毛笔画了起来。没多大功夫,一只骄傲的大公鸡便跃然于纸上。老人看着甚是兴奋,他忙问:郑煌,你还会画什么?郑煌抬眼想了想说:我还会好多呢。于是他又画了一条狗,一只猪,甚至还有他们家门前的那颗大槐树。老人看着郑煌的画,激动不已。他抖着手摸着孩子的头说:好孩子。真是好孩子。你想不想学画画?郑煌想了一下,低下头有些沮丧的说:想。可是他们不让我去学堂了。老人拍了拍郑煌的头,笑着说:没关系,孩子。以后爷爷教你。郑煌听见爷爷肯教自己画画,抬起头开心的笑了。
晚饭时,糖画老人对郑屠说:郑煌这孩子是块画画的好料!我本想将我的手艺传给裆子,但是他生性好动,没有耐心,所以一直没成。可是郑煌却不同,他天赋异禀,性情安静乖巧且也算是过目不忘。多加训教必成大器。所以,如果你同意,我想今后让郑煌跟着我学画。郑屠听见,默默地喝着粥。他想:本想着儿子能接自己的手艺,可这些天发现他对此并不感兴趣。而且也担心郑煌拿着刀,许会伤了他自己。如果真像老人所说,儿子是画画的料,倒不如让老人教他。这样,即便将来我死了,他也算有一技之长,能养活自己。并不至于沿街乞讨。于是便同意了。
打这往后,每天郑屠带着裆子去肉铺,老人教郑煌画画。郑屠日渐发觉裆子是个好帮手。所以有时便放开,也让他试着剔剔骨,剁肉馅。裆子很是开心的干着郑屠交给他的每个活。他还会问郑屠很多关于放血,退毛,接生猪崽等各种问题。郑屠也都耐心的一一解答。老人这边只晌午出摊卖糖,下午就在家教郑煌画画。他教郑煌很多基础知识和颜色用法。他恨不能郑煌就是一个大面口袋,好能将自己平生所学一下子全给了他。郑煌倒也没有辜负爷爷的期望,除了不会拿笔外,他对画画的要领掌握的奇快。而且郑煌对颜色极其敏感,他甚至会自己不自觉地用两种不同的颜料调和出想要的色彩。老人出摊的时候,郑煌就自己坐在院子里,看爷爷特地跑到镇上给他买的许多有图画的书。
每天晚上郑屠他们回到家,郑煌就会兴奋地跑到爹娘面前,举着自己今天画的画让他们看。其实他们看不懂,只觉得郑煌画的很像。于是鼓励的说些画得真好,要认真跟爷爷学之类的话。而裆子也会开心的跑到爷爷面前,告诉他自己今天都干了些什么活。怎么磨刀,怎么剁馅子,怎么险些伤了手。爷爷也告诉裆子要小心干活,听郑屠的话,不要调皮。既然喜欢,就虚心多和人家学习等。吃完晚饭后,老人和郑屠会坐在屋子里。看着俩娃在院子里疯耍,说着彼此对孩子的看法。两个人甚至看到了娃们长大后的景象。一个画家,一个屠夫,也算是“一文一武”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