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战(稿六完)
(2011-11-09 17:17:37)
下一个
六
那媚川结束了亲儿今生罪孽,便站起身来。她像是觉得有些晕眩,便用手托住头,默立了一会儿。众人只见此女姿态疏淡,如一尊月轮菩萨,当风吹动她丰凝的肌肤与身上的青袍,也同时带走了碧空。天边逐渐泛起沉郁的晚霞,有飞鸟驮着流光,照亮暝灭的静林。
田神功重新坐回茵褥之上,端起冷茶喝了一口,冷笑道:“你这妇人,何其鸷忍?罢罢,手刃亲子,也只是你们这些羯胡做得出来。” 媚川笑了一声,道:“生如西阳,转瞬颓废,我儿如今不经衰老之苦,离乱之痛,情爱之鸩毒,亲恩之羁绊,何其幸也。”田神功没有理他,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你也不须狡辩,只速速将藏宝之地告诉我,我便放你一条生路——并你教中的萨宝高僧,我都一只船儿,送你们回去。如若不然,我灭你圣火,杀你祠主,烧你经典,并这些和尚,一个不留!”说罢,他一声轻啸,半山腰突然呼啦啦举起无数火把,原来田神功早已暗布伏兵,今日竟是要铁了心逼问出藏宝之地。
原来田神功出身寒微,却颇有谋略勇力,初时为安禄山赏识,以一介里县小吏而成平卢兵马使,他心思却颇罅隙,两度归顺安史,又两度反了出来,在灵武的朝廷,官倒是越做越大。肃宗皇帝格外赏识他,竟给了他个‘义敬孝友,忠卫社稷’的考语。乾元二年,宋州刺史刘展谋反,大败江淮都统李峘,并淮南东道节度使邓景山,致使江南大乱。肃宗腹背受敌,颇感头痛,忽然想到田神功手下还有五千兵马,正驻在任城,便命他南下平吴。此时田神功正为兵饷焦头烂额,想到江南富庶,广陵城内更有数千波斯胡商,手内奇珍异宝,不可计数,便颇为心动。他也当真了得,不到一年,杀刘展,平江淮,及至入得扬州城,便纵军大掠,哪知波斯胡狡猾,早将财富藏起,田神功如意算盘没有打好,又有部下不满此次南征要空手而归,颇有哗变之险。他弹压不住,便心生恶念,杀胡人,毁波斯邸,烧祆教祠,只是将扬州城翻遍了,那些财宝却依然无影无踪。媚川知道底细,见他如此阴狠,在他纵军抢掠时便不告而别,哪知他却如跗骨之蛆,到底被他找上了门。
媚川听得田神功逼问,又见她波斯族人,昔日何等豪奢,如今却凋敝至此,不由感到凄怆莫名。她垂着眼睛,伸出一只手,顺着那破碎的黑陶碗的碗沿,一遍一遍摩着,只是不答话。见她沉默不语,田神功大恨之下,正欲扯过身边的波斯僧,一掌毙了他,岂料那老者却突然长叹一句,幽幽说道:“罢了罢了!匹夫无罪,怀璧有罪。我波斯族人百年经营,想着是有一天能带着财宝回国,驱赶黑衣大食,复我帝国,兴我圣教,哪知一切不过是一场空。田将军,你欲知晓藏宝之处,须莫着急——媚川,天黑了,你去点一堆净火,且让我等礼拜天神,并为小郎君祈祷,送他上路。”
媚川听得此言,立时恭谨地趴在地上,向那老人磕了一个头道:“依汝所言。”说毕,她又转头看了看皎然,温言道:“大师,你也过来坐罢!”那皎然仍抱着阿瞒尸身,茫茫然似不明白她问的什么。见此情状,媚川轻轻叹了一口气,走过去牵住皎然衣角,将他拉了过来。
寒蝉长鸣,未有断绝,裂帛一般,落下的丝丝缕缕,化作萤光,照着阿瞒的脸庞。皎然突觉黑夜是如此漫长,而死亡的浊波,如一场深不可测的梦境。他不禁悲从心来,千百句佛偈,怎生道得出底细?半晌才哽道:“如今你等礼拜圣火,又要送阿郎走,须得极干净祭物。此处既无柽柳木,又无酒脯醯,岂非大不敬?”
媚川摇了摇头,叹道:“大师啊大师,世人说你不缚常律,怎的你却如此泥于经典?没有柽柳木,便用香桂枝也是好的,没有酒脯醯,却有我采的杼山野茶,经我指甲掐断,日曝火燎,并无一丝不洁气息沾染,做一碗净茶,供奉得悉神,神明又怎会怪罪?”说着,她轻唤一声:“阿陆——”那黑肤卷发少年便走了过来,蹲在媚川面前,一双眼睛像犬,晶莹温柔。媚川似是第一次仔细打量他,停了片刻,忽然探手在他额头一拍,口中似笑,却如悲啼:“阿陆,你听到祠主说什么了。我听闻天下之水,以扬子江南零流波最为洁净,你去为我取点来 ……”她还未说完,那阿陆却突化成一节墨幽幽傀儡,先是在地上蹒跚数步,随即便冲了出去,转眼不见踪影。
田神功见她教内法术,却不为所动,只一味冷笑道:“扬子江离此地不知千里万里,南零之水更在江中,取之何异于海中捞月?你等贱胡若只管拖延时间,休怪我无情。”
媚川淡然道:“将军口口声声贱羯杂胡,轻蔑于我,我却有一句问你,你数度反复,又为己私犯下杀孽,可是丈夫行径?我媚川不过胡旋姬,只是想到曾失身于你,亦觉无脸见人!”她款款而言,却不啻一记耳光,打在田神功面上。那田神功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正欲反唇相讥,媚川却站了起来,随手折下桂枝,继道:“我祆教徒每欲礼赞日神,必以铁钉穿额,出门后便身如疾鸟,直飞至西凉祆神前舞一曲,这也不过半日功夫罢了。如今只是扬子江,须臾来回,易如反掌。”
说话间,她已折下数条桂枝,碧叶上带着星星点点的金色桂花,似仍散发着太阳的芬芳。媚川惨然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块白色丝帕,打开了,原来里面包着数十片茶叶。借着蓝溪一般的夜色,众人见那茶像半透明的凤羽一般,纤长娇嫩。此时阿陆已飞鸟般掠回,手里持一节竹管,微微晃荡有声。
媚川便将茶叶盛在破陋的陶碗里,又用帕子将口鼻掩住,缓缓将火生起,接着将南零水盛在银锅里,坐在火上烧了,叹道:“我波斯教拜圣火,火有大净小净之分,大净之火,需从二十四处取得火种,再加入天火,点燃了祭拜,如今我儿未满十岁,便只用小净之火,他倒还能承受。”说着,火已渐渐旺了起来,先如含苞的红莲,猛然怒放开,舔着银锅,火星飞溅。然后水声突然响了起来,像是突厥人以刀剺面,像是纳骨瓮破裂了,能听到文豹、猞猁、与水獭灵魂的哀号。 媚川以此水点染野茶,又双手合什,默默祝祷。她口唇翕动之间,众人见那些茶叶一点点舒展,像青凤,像髓叶,一缕香芬,如泣如诉。
这一套礼成,媚川便解下掩住口鼻的屏息。众人还未解时,她已将那丝帕掷向皎然。和尚只觉得帕子带着茶的苦香,与媚川身子的柔甜,浸透鼻息,随即又滑了下去,落在阿瞒胸口。他低头,见那帕子蒙着紫帛,又缀了三颗玛瑙珠,倒像夜色,被风吹得摇摇欲坠。耳中听得分明,媚川低吟道:“帕子有灵绢一方,一丝一缕一回肠……大师,我有一事问你——你可喜欢我么?”
皎然似不明白她问的什么。他缓缓抬起头,瞪着媚川。
媚川点了点头,微笑道:“我明白了。”随即她俯下身子,面对皎然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道:“媚川为田氏所玷,常觉追悔莫及,自诞下此儿,每欲杀之,以断七情六欲,奈何此儿可爱,未忍下手。自遇大师,我屡欲以凡花染僧衣,奈何大师禅心竟不为之起。噫吁!如今我儿已去,我了无牵挂,只求大师一件事,便是过了三日……”说到此时,她突然身形暴起,射到皎然身前,一把抽开阿瞒胸口的青簪,往后一甩,那簪子不偏不倚,正中田神功前额。再看时,媚川已不犹豫,踹开火上银锅,投入火中。众人只见那火焰轰一下暴涨,密密实实地裹住媚川。于此同时,身畔传来一声巨响,那田神功的身躯,已直直地倒了下去。
皎然只见媚川在火中,头显日轮,脚踏蛇蜥,艳光如飘带如祥云。忽然那傀儡阿陆也纵身跃入火中,伸出檀木一般的手臂,紧紧抱住媚川。一片青茶从他们胸口挣脱出来,被秋风卷上天空,又打着旋儿,飘到常伯熊面前。他伸出手,接住了这片纸灰。
敖,我44看哈。比较土的说。等我捣鼓上了就找你去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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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吼一声!!砍掉姐字。吉庆就好了。就好了。欧们还是直呼其名吧,叫我大庆庆也可以哈。
文笔太美了。我看得都醉了。最后一句有点小别扭。纸灰?茶灰可好?更能点题。毕竟是茗战。(我瞎出主意的。也许没有领会你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