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战(稿五)
(2011-11-07 19:28:30)
下一个
却说田神功纵声长笑之间,忽然双手往地上一撑,鹄鸟一般飞了起来,朝偏殿扑去,口中厉声喝道:“媚川,你姘头输了,你快乖乖地滚出来!”他突然发难,皎然不及阻挡,情急之下,左手操起釜中的长柄竹策往上斜挑,那釜子便带着滚水朝田神功飞去。田神功在半空之中,忽听身后有物来袭,便急挥军杖,左右闪拨,他却忘了那釜里还带着沸水,虽将锅击飞了,一片沸水却结结实实泼在他裤子上,饶是他武艺精湛,吃此一痛,身形到底缓了一缓。此时皎然已翩然而至,左手以竹筅为武器,向田神功右眼刺去。田神功双手一格,变掌为爪,下摄皎然手腕,皎然却灵活一抖,撤出田神功掌心。他右手仍提着刚才的黑陶罐,手腕一震,将罐中之水泼向田神功,口中吟道:“环注茶盏!”那水便泼成了一个密密的水圈,朝田神功搂头浇去。水中雾气透着阳光,幻化出一道灼热的虹彩,将田神功逼退数尺。此时皎然已欺身上前,左手茶筅刺出,像是随着雾气击拂茶盏一般,口中道:“阿瞒,你记住,以我法点茶,第一汤须得环注,勿使汤水直浸茶面,则茶膏易成。随汤运筅,手须重,筅须轻。”他手势果然轻灵,点点划划,招招直逼田神功双目。田神功欲躲沸水,身子只得后倾,双手使不上力,左脚足尖便一个上踢冠,正中皎然手腕,将皎然的竹筅震得飞上天去。好个皎然,双足一颠,亦跃上天空,将那竹筅重新抓回手里,又凌空泼下第二道沸水,那水受了他内力,如笔直的铁棍一般砸向田神功,又听皎然笑道:“这第二汤,由茶面而注,急注急下,唤作一线天。此时击汤须有力,则栗文蟹眼生矣。”那竹筅便带着他体重,往下直插田神功面门。将军急忙往旁闪躲,同时手中军杖暴长,直点皎然。眼见快要触到他心口了,那僧人却凌空一个筋斗,翻到一侧,落地之后,立时随着田神功滴溜溜打起转来,右腕同时轻抖,水珠从四面八方朝田神功泼去,围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圈子,左手却随着水势,懒洋洋的左一刺,右一拨。他身虽急转,不知为什么却不给人匆忙之感,只觉如翩翩蝴蝶,身姿曼妙之极,只听他又曼声道:“三汤须多置,击拂须轻匀,则茶之味十得七八。”那将军把军杖舞得灯轮一般,到底有些挡不住,几滴热水砸在手上脸上,甚是疼痛。田神功忍不住勃然大怒,喝道:“贼和尚!却来寻死!”他恨极皎然手中竹筅,看似罩着他要害,却招招是虚,不像比试武艺,倒像戏耍他一般,因此存了心思要夺那筅,当下便不管皎然身姿,只纵身跃出圈外,左手一掌掌往皎然身上打去。那皎然的武功偏轻捷,内力却不及田神功浑厚,经那掌力吞吐,便觉呼吸困难,身子也不禁慢了下来。他却不急,只哈哈一笑道:“阿瞒,你是想要和尚伯伯赢呢,还是你阿耶赢?”口中说着,右手将最后一点残水泼向田神功,吐气缓道:“四汤须吝,以观茶色——田将军,和尚这一碗茶,点得好不好?是你赢还是我赢?”说话之间,手中筅徒然暴涨,几十根篾条,瞬间脱离竹片,朝田神功疾射而去。
两人相隔极近,田神功本已避无可避,正欲闭目弃杖,那阿瞒却从斜里冲了过来,口中大叫道:“伯伯,休伤我父!”田神功见童子,精神陡然大振,怪笑道:“天助我也!”左手探出,将那童子一把抓过,挡在身前。皎然“啊”一声叫,衣袖一挥,欲兜住漫天竹雨,却哪里来得及?那些尖利的竹针簇簇簇尽数插在阿瞒身上。
见此情状,那豹子忽然站起身来,低吼一声,朝田神功冲去。文豹原是极驯良之物,它又对田神功甚是畏惧,此时见小主人遭此大难,倒激起它的血性,隔着数尺,凌空便张开大口,欲咬田神功咽喉。它又哪里是田神功的对手,被他一军杖正中脑门,脑浆迸裂,跌在地上。田神功左手一抛,将那童子抛在文豹尸身旁,轻轻拂了拂袖,笑道:“和尚,这一场茗战,到底是我赢了。”
皎然木立在广场上,似是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隔了一会儿,才森然笑道:“好个父亲!好个孩儿!”说罢竟不理田神功,而是径直走到阿瞒身边,抱起他小小的身子。那童子痛得脸色雪青,一双慧眼,却望着皎然,见和尚悲愤莫名,便坦然笑道:“大师岂不闻目连之事?那目连见青提夫人在地狱受苦,倒恨不得将身自灭,以报母恩,此为孝也。我父……我父在广陵杀了数千我母族人,我常为父亲担惊受怕,如今父罪子承,心中倒好过些。”说到这里,他气息已缓,见皎然泪珠仍是一滴滴痛洒,便又微声责备道:“大师,我昔日读你诗,有‘知尔学无生,不应伤此别’之句,何等潇洒,怎的你却看不开?我阿瞒今日,不过是‘相逢宿汝寺,独往游灵越’罢了……”
皎然只觉阿瞒的身子,在自己怀中微微颤抖,倒像一只杜鹃鸟,随时都要飞去,而他的眼睛,绿绸般长长投向偏殿,忽然满脸痛楚之色转成欢喜,轻唤道:“母亲!”皎然一回头,却见不知什么时候,偏殿的门已打开了。媚川修长的身影倚在门边,默默望着他们。过了一会儿,那波斯女走过来,蹲下身,抚了抚阿瞒的头发,随即不再游移,取下头上青簪,刺入阿瞒心中。
等看下回媚川,阿瞒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