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 (33)
2006 (1)
2009 (129)
关于茄子的记忆,是和小时的夏天联系在一起的,除了茄子以外,还有用暖瓶买回来的冰棒,放在床底的西瓜,空心菜杆和丝瓜汤,还有早上水豆腐的叫卖声。父母上班去,十一点半我就要开始做饭了——有时候自己都很惊奇那么小点个子,也能开煤气点火用高压锅和菜刀(再想想现在孩子什么都不敢给他们碰,是否爱护太过了?)——那时候都用猪油,菜油好像是很珍贵的东西——隔山差五的,爹就要买回肥猪肉来炼油,放在一个“为人民服务”的搪瓷水杯里,剩下来的猪油渣放点细盐,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茄子总是被很干净的洗在萝筛里,上面压几根空心菜。妈妈去上班前要细细的嘱咐:“中午吃茄子,把空心菜也炒了。”挨我两大白眼,嫌她啰嗦——小时候的我,也是很有性格的!
我对茄子的记忆是吃油——总要不停的放油下去,要不然就粘锅了——放水当然也可以,但是煮出来的茄子未免软pia pia的,味道不够好——可恶的是等它的表皮慢慢变得一点焦黑,开始软了以后,那些油又全部出来了,拌饭当然好吃,只是太浪费(那时候还没有健康这一说)。茄子要用肉末调味,加一点酱油,是无上的美味。
长大以后来米国,在第一年里完全不能吃任何西人店里买来的肉——因为里面的血味——只好去中国超市买广州腊肠,切片切丁炒茄子,但总没有猪肉末走得那么和谐。后来有朋友介绍穆斯林开的超市,他们也是放血控净的,却没有猪肉,偶尔下定决心用肉末炒茄子,那就是一个大工程:买了肉以后放在盆里,把血全部浸出来再沥水。几次以后,我就决定做那个向山走去的默罕默德了。
最近读《酋阳杂俎》,看到了关于茄子的一篇记载,挺有意思。茄,本来是莲茎的名字——想想一朵莲花的根茎被称为茄,倒是有盎然的诗意——然而音倒是不念七一耶茄的,古音“革遐反”——意思是取革的声母和遐的韵母,我拼了半天,没念出来,想是革和遐的音也发生了变化,“‘今’呼伽”——今却是唐朝了——冠词用得也漂亮,“茄子数蒂”,茄还有其他的名称,比如落苏,比如昆仑瓜,最后这个名称,却不知是什么典了,但是如果和黑黝黝皮肤的昆仑奴,或者冰川上的昆仑山联在一起,倒是别致的想象。
去年从国内回来,带了许多菜籽,里面就有茄子——我带菜籽回来,不是出卖的,也不是自己种的,春天一到,很热心的给阿大嫂到阿十嫂打电话:“来我们家拿菜籽了!”,想她们丰收了,总不好不送我一点尝尝鲜吧——段成式说“岭南茄子宿根成树,高五六尺。”我虽然不种茄子,不知道茄子在地里长啥样子,想来觉得茄子总不可能如此巨大——然而在股沟搜索茄子的时候,看到有介绍“一年生草本植物,热带为多年生灌木”,这才觉得唐人小说也不是乱写的,确实有些事实基础。
虽然不种茄子,然而也能为广大种茄者提供一下种茄秘方:待茄子开花时,取茄叶铺在路上,以灰规之,千人踏万人踩,则茄子必大丰收。这个,在唐代口语中,被称为“稼茄子”,现在则变得古意盎然起来。
食茄以后呢,有人云:“食之厚肠胃,动气发疾。根能治灶瘃(zhu3音)”,想了半天,没想出来这个“厚”和“动气发疾”是什么意思,有人说“厚”为壅滞,想来不是什么好事情。“瘃”为冻疮,灶瘃,足根冻疮也,用茄根煎水泡脚,可以治冻疮——不过现在能读我这篇文章的人,估计也不会再长冻疮了。
这样看来,茄子吃多了,并不是什么好事。反而是茄子叶还有点功效。
我直到去北京念大学以后,才知道原来茄子并非都是长条形的,也有圆大的茄子,来米国之后,发现不仅有圆大茄子,还有圆小茄子——其实在古书中早有记载,新罗的茄子,色稍白,形如鸡卵——想起那些圆小茄子,果然只在韩国超市看到过。
关于茄子的吃法,我以为最美味天成的,当属烤茄子(铁板茄子),这是经过一千多年来无数人的实践得到的宝贵经验:茄子以酱油,盐,糖,蜂蜜,红腐乳汁,以及蚝油腌之,烤软了,有一种奇妙的味道——但我做得复杂了,那些有层次的鲜味,多半来自于调味料。唐代的僧人已经开始炙茄子,据报道,“甚美”。想来他们可能只抹些细盐,加点素油,却吃到了茄子最初始的味道。
今人做茄子,多半是鱼香茄子,小小一钵,油浸浸的,味道真是鲜美。有朋友教我蒸茄子:茄子切段,拿去蒸软了,用筷子一丝丝把茄子撕碎,加辣椒油,酱油,盐,青葱和蒜末,卖相不好,然而省油,味道也不错。
在网上搜茄子的图片,看到茄花者,也有意思。茄子留蒂,上切成小小菊花形:不用我说,看图便知,只是做起来太麻烦。
今天的我,已经不再喜欢吃茄子。美国的茄子和中国的茄子有那么一点微妙的区别,具体来说,它的内部结构太松散,一旦熟了,就变得太软,不成形状,没有中国茄子那种坚硬的质感,这,或许也是乡愁的一部分吧。
隐侯有首《行园》诗云:“寒瓜方卧垅,秋菰正满陂。紫茄纷烂熳,绿芋郁参差。”种菜,有隐者的趣味。然而我却品尝不出这份悠闲:我只蹲在我们家的黄瓜秧子前,发愁它什么时候才能生出个小黄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