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蝇
(2009-05-06 23:0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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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苍蝇!”
我抬起了头,朝着你看了过去。你站在沙发旁,而那只引起你尖叫的苍蝇像一颗软绵绵的痦子,在沙发那张肥白的阔脸上趴着。
这是一只巨大的苍蝇,沙发那冷冰冰的臭脸,空调拼命地呻吟着。
我坐在饭桌旁读Francis Ponge百科全书式的诗集——老天,那本诗集叫什么名字?人老了就是这样。人老了,记性就差了。想到什么事情如果不马上说,转眼就会忘掉。
对,Francis Ponge,我看了看封面,这老家伙!我不知道怎么翻译。Le parti pris des choses. 我还就不相信没人治得了你了!于是我去了股沟,我输入了“Le parti pris des choses, 中文”。然后我点了色取。他妈的!没有中文,啊……不对,有微机百科——他妈的!居然是英文,叫啥?哦……The voice of things, 还有吗?是啊是啊,等等,还有,叫The Way things are,还有……?oh yeah, the nature of things。
这个翻译是不好。我被学生拐得不要说中文了,不过好歹表达出了我的意思。这个翻译是好,也是不好。好因为他会说的就是这个(“要!”不是“会!”我愤怒地纠正第一千遍),哦,对不起老师,要,不是会。不好是因为这个东西没法翻译……你踹一下嘛!我踹一下?那我踹了?我真踹了?mmmmmmm……事物的一个方面?事物的一个层面?事物的一个入口?事物的另一种解读方式?事物的自有立场?老师请你不要翻白眼,你翻白眼看起来很笨蛋。
A mi-chemin de la cage au cachot la langue française a cageot...我开始念。
在从笼子(cage)通往牢房(cachot)的半路(mi-chemin),法语有了破箱子(cageot)。
出同学,你来谈谈你对这句的看法。老师,我吗?我发着抖,抬头看了看我仰慕的头发灰白的,英俊的,不苟言笑的,偶尔笑起来就像严冰融化,春水流淌一样的S老师。你确定是我吗?我只不过刚刚读懂这句话而已。你踹一下嘛!我踹一下?那我踹了?我真踹了……mmmmmmmmmm,据我看来,破箱子这个词是笼子的前半部(cage)和牢房的后半部(ot)组成的,所以有了“半路”这个词。
“mmmmm,muy bien ! Continuez !”
那小的我继续了?行,说吧!箱子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用来装东西——当然老师,现在我们也特流行用木箱子做咖啡桌啥的,有装饰意义,但我们不讨论这个……没有东西装的时候,它就是废物一个。语言就和箱子一样,当它是空的时候,它就是……老师你明白我的意思吧?老师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这个……当语言没有内核的时候,它就是一个塑料袋。它存在就是为了占地方,让家庭主妇抱怨。当然,当它装满东西的时候家庭主妇也是要抱怨的,这时候她们抱怨是她们的老公为什么不懂把东西从塑料袋里拿出来的,放到书架上,冰箱里,柜子里,closet里——老师closet咋说的?placard……我忘法语忘得很快,老师,我语法对吧,你表扬我一点儿A啊B吗C呀D吧!你看,快这个副词修饰动词,用de引导。老师请你不要翻白眼,你翻白眼看起来really的很笨蛋!老师,既然语言是一个塑料袋,为什么我们还要学语法?(因为我们要的是沃尔玛的塑料袋,不是中国城又薄又烂的塑料袋,更不能像考试考一样他妈的连塑料袋也不给一个。)噢,我明白了!老师你真聪明!又聪明又漂亮,我的车都没你好看!我女朋友也没你好看,天底下你最好看!!期末考试难不?我能得A不?老师我真的要一个A,为了得到一个A,你要whatever我都可以给你。这位同学,怎么现在你说中文得连个磕巴都不打?
我的头发灰白的,英俊的,不苟言笑的,偶尔笑起来就像严冰融化,春水流淌一样的S老师拿起了戒尺,瞪着出同学。
对不起老师,我知道我很废话。人是孤独的,特别是在我的现实生活中,我真的碰不到一个可以与之讨论文学,音乐,艺术等等这样高雅存在的人,我一说话,他们就发笑,他们就笑话我是一个文学女中年。所以,和您在一起,我特激动,一激动我就废话了……别别别,我说,我招还不成吗?
刚才我们说到哪儿了老师?哦,塑料袋。让我们回到最前面的两个词,cage和cachot,两个词,笼子,牢房,都有圈禁的意思。老师你知道啥是圈禁不?我是四爷党的,老十三被圈禁了,人家心里好好心痛的!……得嘞,我回去,我回我的羊那儿去,回去羊那儿以前我就说一句,我说的这些废话都是从牢房里伸出的不屈的四肢啊!!!……语言也像一个笼子,语言也像一个牢房,我们被关在语言的牢房里,我们只能在语言里面活动。很可怜是吗?我们!我们是很可怜的,因为牢房里充满了见不得人的事情,牢房是黑暗的,我们所有人都关在牢房里,黑暗的,睡觉是我们放风时间。所以小王子说le langage est source de malentendu...语言是误解之源头……老师你别翻白眼,我知道你看不起小王子,其实吧,我有时候也挺看不起小王子的,那么点破事,翻来覆去的说,读者文摘式的,人生感悟型的,可是有时候我还是要引用的,还是喜欢的,温情的,布尔乔亚的。老师,你骂我浅薄吧!我……其实我想用的是另外一个词,那个词刚才在我的脑海里闪现了一下,我就想不起来了。老师我老了,真的,脑子锈掉了有一点儿。
老师说,出同学,你的解释不错,证明你读懂了这首诗,你用功学习了,乖!惭愧惭愧,谢谢老师夸奖。其实我也是网上乱看看看来的。你看,法语精巧吧!从三个词引出一篇不朽的诗篇。出同学心里想精巧个屁,老师你知道啥叫测字不!老师我不知道啥叫测字,不过既然出同学你这么不服气,那么,你就以开篇的苍蝇为题,模仿Francis Ponge做一首百科全书诗吧,限亚历山大体,十四行诗。我靠老师你有没有搞错,刚夸你漂亮你就飘起来了,你这样是不行地!那就自由体吧!这还差不多!
“啊~~~~~~~~~苍蝇!”
我抬起了头,朝着你看了过去。你站在沙发旁,而那只引起你尖叫的苍蝇像一颗软绵绵的痦子,在沙发那张肥白的阔脸上趴着。
这是一只巨大的苍蝇,沙发那冷冰冰的臭脸,空调拼命地呻吟着。
“打死他!”你说,你举起了苍蝇拍。
于是苍蝇那巨大的眼睛碎裂了,一颗一颗鱼子一样的复眼在地上弹跳开来。
真可惜,我说。
你瞪了我一眼。
有人说,每一只苍蝇身上都有一粒灵魂。而在极西的西海,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海谷。那里聚集着很多很多巨大的苍蝇,那里聚集着很多很多微小的灵魂。这些苍蝇像文字一样承载着灵魂,像威尔斯的科幻小说里形容的一样巨大,像美军轰炸机一样的乌泱,他们飞越了重重大海,飞到了极西的西海的海谷。在这个海谷,每年只有一天,那天只有几分钟,太阳照那里,那时,所有的苍蝇——我的意思是所有的灵魂,都要争先恐后的沿着日线往上爬。谁爬上去了,谁就可以投胎转世。当然,大部分苍蝇都被他们的同伙用脚踹了下去,摔得粉身碎骨。可是每天仍然有大批的苍蝇动身前往这个灵魂的炼炉——当然,我的意思是大批的灵魂,趋之若鹜,络绎不绝。
为什么灵魂喜欢苍蝇?真恶心!你做了一个古灵精怪的鬼脸。也不晓得你的苍蝇会是怎样的刁钻的!(刁钻古怪,古怪刁钻,小钻风,总钻风……)
那是为了提醒你,我亲爱的,我们所有的一切都将要被剥离。我们,其实就像苍蝇一般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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