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经学起源
2.2
司马迁的《史记》不仅保留了孔子身世的真相,而且于孔子一生行迹的记载皆基本平实可信,无意于根据儒家的信条而塑造圣人的形象。兹举两例以证明之。
其一:
“公山不狃以费畔季氏,使人召孔子。孔子循道弥久,温温无所试,莫能己用。曰:‘周文、武起丰镐而王。今费虽小,傥庶几乎!’欲往。子路不悦,止孔子。孔子曰:‘夫召我者岂徒哉?如用我,其为东周乎!’”
公山不狃,季氏的总管。季氏,亦称季孙氏,出自鲁桓公,与同出鲁桓公的孟孙(亦称仲孙)氏、叔孙氏并称“三桓”。当时鲁国公族衰,政权傍落于三桓之手。费,是季氏的都城,子路是孔子的弟子。公山不狃以下叛上,孔子欲应公山不狃之召,不无从乱之嫌。然孔子却着眼于机会之难得,从乱与否本不在考虑之列。这种态度显然与儒家鼓吹的忠信不合,故《史记》的记载虽然与《论语·阳货》同,而《孔子家语》则无,后世儒家如桓谭之流,亦从而指责这段记载为对孔子之诬蔑。
其二:
“佛肸为中牟宰。赵简子攻范、中行,伐中牟。佛肸畔,使人召孔子。孔子欲往。子路曰:‘由闻诸夫子:“其亲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今佛肸亲以中牟畔,子欲往,如之何?’孔子曰:‘有是言也。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捏而不淄”。我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
这段记载的背景是晋国的内乱。当时晋国公室衰,赵、范、中行三氏皆为操晋国政权的六卿之一。佛肸之以中牟叛赵简子,与公山不狃之以费叛季桓子颇类似。二人皆请孔子,孔子皆想应召,而皆受到子路的诘难,真是所谓无独有偶。“磨而不磷”,“捏而不淄”云云,无非遁辞,掩盖不住汲汲于进取的心情,正可与《论语》:“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价者也”相呼应。也与孔子评论管仲时,不以管仲不死君难为非,而视管仲的功业为重的态度正相吻合。
但凡不相信孔子会如此这般寻求遇合而不择路径,从而抨击《史记》的记载为诬蔑者,若非迂非腐,则必然是“好读书、不求甚解”,不能融会贯通之流。子路既以为管仲应死君难,又以为孔子不当应公山不狃与佛肸之召,结果正以此态度杀身。若非迂非腐,也必然是但闻孔子之言而不求甚解者。
孔子于公山不狃与佛肸之召,固然未尝不曾动心,然皆不成行。未能成为事实的原因,史无记载。或者正因有子路之流拿孔子自己鼓吹过的忠信理论相诘难,难于下台阶;或者其动心乃一时之冲动,退而思之,因难于有成而作激流勇退之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