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遗愿            刘振墉

二十年前，母亲以九十高龄去世。因为是突然消化道大出血，来不及做什么交待。母亲是文盲，在乡下过了大半辈子，直到晚年才到城里来养老。从平日的交谈中，我们知道她有两项愿望：一是要给她念几次经，放一场焰口；二是有几个亲戚老人要给点钱。所以我们就尽力按她的愿望去做。

头七和断七是在和尚庙里做的佛事。头七是五个和尚，时间只用了半天。去世的第四十九天是为“断七”，放焰口超度亡灵。做法事的有七个和尚，花了近一天时间，坐在正中的大和尚据说是庙里的方丈，毕业于某佛学院。那天正值暑夏最热的天气，师傅们一面诵经一面敲打法器，个个汗流满面，着实辛苦，所以要经常停下来喝水揩面休息。每逢法事暂停时，就有庙祝来领我去一处瞌头，至于是向老母亲瞌头，是向佛祖瞌头，还是向被超度的众亡灵瞌头？始终没闹清楚，我只是惟命是从。记得小时候，自从进了洋学堂学到一点点新知识后，我就思想激进起来，反对迷信，不肯求神拜佛、烧香瞌头。现在自己也已经垂垂老矣，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那一天瞌的头多得难以计数。

“三七”是在尼姑庵做的佛事，由五个尼姑念经，中间有人替换休息。她们年龄约在二十岁到四十之岁之间，我感觉这些女僧人们年纪轻轻的，却普遍的面有菜色，营养不良，可能是寺院经济情况不佳，也可能是戒律太严的原故。我甚觉困惑与惋惜。

我家早年穷极潦倒，频频断炊，幸得几家亲友接济才得以活命。待我们兄弟有了工作，境遇改善后，母亲就时刻想帮助别人，不但从前帮助过我们的人家要报恩，就是周围的亲戚邻居，只要有困难的人，她都尽力给予照顾。母亲去世后，我特地下乡一趟，我知道母亲有三个特别挂念的人，都是七十大几的老太太，有两人丈夫已不在。我分别到她们家，背着儿女小辈，偷偷地塞给一迭现钞。这些老人们平时没有经济来源，也舍不得花钱，我给的钱，也许到死都腋着、捂着，花不去几文，让她们生前能掌握一些私房钱，心情会有所不同。

母亲离去后的二十多个年头里，我在大洋两边来回跑，到母亲坟前扫祭的次数很少。晚年她老人家住在我处，生活拮据，居室局促，我内心一直怀有深深的负罪感。她老人家生前的愿望，我一一照办，“子欲养而亲不在”，只是以此来稍作弥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