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报”是真正的好报纸

刘振墉

申报这个名字，是我儿时从母亲那儿听来的。

我家住在农村集镇上，街道两侧开了很多小店，也有些行商跑上海、无锡，带来了外面的信息，母亲是文盲，听得多了，就以为任何报纸都叫申报纸。但是从我识字时起，却什么报纸也看不到，这是因为日寇入侵，大多数商家关门歇业，排门紧闭，与外部世界的联系少了。

直到1947年初，我才看到真正的申报。在读小学的最后一学期时，来了个姓熊的的插班生，他一直读私塾，家就在同一条街上。熊同学虽然很聪明，但算术要从零学起，我常给予帮助辅导。他的父亲是中药店的老板，关心时事，订了一分申报，我就隔三差五的到他家店堂里去看报，熊老伯总是将新报纸迭在一起，待我看过后才当做废纸处理。印象深的是申报的副刊“自由谈”，文章短小，轻松幽默，是我喜欢的风格。我就这样看了将近半年，此后再也没有机会看到了。

上世纪六十年代，放过一部电影“杨乃武与小白菜”，曾一度风靡全国。清朝晚年，浙江余杭县发生了一起命案。在这起案件中，余杭县令、杭州知府、浙江按察使、学政、巡抚等一众官员制造冤狱，官官回护，冤屈无辜。历经三年多，才由刑部审结，杨乃武与小白菜获得平反，逃过了死刑。在这过程中，申报的跟踪报导，功不可没。

申报在报道中保持较为客观的立场，不仅刊载杨乃武案的案情进展，还刊登大量不同观点的评论文章。

评论不仅讨论杨乃武案疑点与问题，为杨乃武进行庭外辩护，还大力批判当时刑讯制度、秘密审判制度，提出改革建议，因此引起了朝野的关注，舆论压力推动了高层官员平反冤案。

申报是上海的一家民办报纸，不受官府的制约，所以才能起到舆论的监督作用。反之，如果所有媒体都是官办，那必然剩下官方的同一种声音，成百成千的杨乃武们，必然要冤沉海底了。

二十年前，我在图书馆借阅1905年的申报（影印）合订本，花了三四天时间，才一页页地全部浏览了一遍。最初的动机，是为了查找祖父当年的行踪。我的祖父刘兰阶，毕生从事社会救济工作，日俄战争时，被红十字会派遣赴关外救助难民。曾将见闻写成“红十字会日记摘存”文章在会刊上发表。

浏览过1905全年的申报后，印象深刻而又不勝唏噓的有三件事。

第一是日俄战争。日俄战争的主战场，不在日本，也不是在俄罗斯，而是在中国的辽宁省，这样奇葩的事，中外古今有先例么？战争使成万难民失去家园，日俄双方又任意屠杀中国人，甚至有满清官员被日军诬称为“通俄”而枪杀的，他们何曾将中国的主权看在眼里？我越看越感到忿忿不平，想清朝晚期，一次次的割地赔款，赔款总数竟达到13.75亿银元之多，白花花的银子，都流入到列强的腰包，这些都是普通民众的血汗。中国人应该挺起理直气壮地向日俄索赔，同时让全世界特别是年青人知道，历史上曾经发生过这种残暴无理的事情。

1905年，正逢美国排华的新高潮，引起了旅美华人的恐慌愤怒，甚至有人为此而跳海自尽以示抗议。在中国本土，各界人士也纷纷组织抗议活动，声浪之大，甚至传播到江北的小城市扬州。据申报报导，扬州的商人们曾开会讨论，决议抵制美货。但无论是跳海抗议或抵制美货等等，在美国社会上都没能引起涟漪。这是因为，中国政府太腐朽了，国家太虚弱了，

没有哪个国家瞧得起这个“东亚病夫”。

据申报报导，在这一年，还有个知县大老爷，因为贪污被砍了脑袋。原来满清政府也肃贪反腐，而且动了用极刑，实在出于我的意料之外。可悲的是，当制度性腐败到了糜烂的程度时，无论杀多少贪官，也不能挽救王朝覆灭的命运。

每当听到有大贪官被判处重刑时，除了引起我的愤恨与鄙视，更多的却是惋惜与同情。这些智商高、能力强的人，本来可以为社会做贡献的，但由于缺少制度的约束，以致成了罪犯，他们也是不良制度的牺牲品。杀贪官治标不治本，只有民主、开放的社会制度，才是反贪的正道。君不见，世界上那些清廉的国家，何曾杀过几个贪官！

我有一个梦。当我成了个有钱有势的人，我就在上海办一份独立的报纸，取名“新申报”，要为国家的主权和民族的尊严而摇旗呐喊，更要为守护广大民众的民主、平等、自由的权利而奋力呼号。

 

刘兰阶：日俄战争见闻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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