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2 年，我刚满 23 岁。一转眼已经二十年过去了。那年我即将从复旦大学生物系研究生毕业，春天的时候，我拿到了美国和加拿大好几所大学的硕士和博士生录取通知书。那时感觉就像是全世界的大门都向我打开了，而且想象中外面的世界一定很精彩。你可能比较年轻没有印象，那个时候，出国的风气很浓，可能刚经历过六四血洗不久的大学生们，有的是真绝望了，有的是用绝望做借口，像潮水似的一波又一波，都想涌出国门。现在回过头去看看那时的自己，真是年少轻狂。青春时的那种追求民主啊，寻求真理啊的热情很容易被煽动起来，风一吹就像火一样燃烧，可是雨一淋就马上熄灭了，而且很快灰飞烟灭。我还记得那几年，我们天天吼的就是崔健的‘一无所有’。”

“哎，我那时也很喜欢一无所有，现在想起来，我的大学四年就是这样摇滚过来的。”诗酒插嘴道。她想起每天傍晚从食堂打饭回宿舍的路上，经过男生宿舍，经常不是听到男生们在唱一无所有，就是朝她们吼：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往前走呀，莫回头。

“不过，当我选择了就读有全奖支助的哥伦比亚大学生物科学硕士学位，并顺利拿到签证之后，世界便在我面前五彩缤纷地展开，就像春天的校园中，所有春天的花朵都灿烂怒放，我看到的未来也是繁花似锦。我不再是一无所有，而是欣喜若狂地认为，整个世界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就在那个时候，我遇到了兰馨。”

“哦，所以你是在 92 年春天时，认识了你的太太。”诗酒说。不是为了求证，只是表示自己在很认真很有兴趣地听着。

“春天的江南总是梅雨纷纷，在那之前的七年，春天是我最讨厌的季节，什么东西都是湿漉漉粘糊糊的，木箱里的衣服没几天就发了霉，发出恶心的臭味。复旦校园里的校园小径，多的是梧桐树，夏天的像雨伞一样浓荫密布，那是我二十年来常常在梦中散布的地方。但是春天的时候，那些梧桐雨伞被风一吹，就纷纷漏雨了，只短短地走上一小段路，便会全身湿透，所以我最讨厌淫雨不停的春天。不过， 92 年的复旦春天，样样都是那么美好，就连被梧桐雨洒得湿淋淋的，内心也觉得清凉爽快。我甚至觉得，过去那么多年都是白白浪费了，错过了最美好的春天的季节。” 翟似乎没有听到诗酒的话，只是自顾自地说。

“她在满是梧桐树的校园小径上，正朝路旁的花丛弯下腰。她弯曲的侧影像一道小小的彩虹。我不知道当时为什么那么觉得，可能是因为她穿着明亮碎花的连衣裙吧，当我远远地看见那个纤细的色彩缤纷的身影时，马上联想到的就是一道彩虹。我放轻了脚步走向她，想看清她在看什么。原来她在闻那些小红花。我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站住了，静静地站着，连呼吸都放缓了。因为她看起来那么入迷，我真怕惊动了她，而且我觉得那个画面真的很美，我不敢让自己粗鲁的脚步破坏了它。”

“我生平第一次看见，世界上会有这么一个清新秀美的女孩，不，用秀美的字眼还是太俗了，应该说是灵秀，像透明的水珠那样的，看起来是很清新洁净的，又很脆弱。那样的兰馨，她起身静静地朝我微笑了一下，我便不由自主地走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