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说，淡泊的人就是无欲无求，完全没有目标和志向的吗？”诗酒反问。诸葛亮是她最敬仰的古人之一，她不喜欢翟随意批评他的警世名言。

“在我看来，淡泊离无欲无求的境界还差得远。无欲无求，那是得道之人了，是能真正忘我，或者超越功名的。就是庄子说的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的境界。而淡泊的人是那种很聪明的，看得清人世间不过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而选择不重名利的人。但是他的内心还是有功名利禄的观念在的，只是选择了不容易动心而已。至于目标和志向，那是人为设定的东西，也是早就被逐渐妖魔化了的。一般人所谓的目标和志向，都是冠冕堂皇的，才会显得高尚。其实根本上都是难脱自私的欲望。至于诸葛亮说“淡泊以明志”，意思是人在淡泊名利之后，才能真正确立高尚的目标和志向，然后专心致志去实现它。这话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但是本身就是矛盾的，因为专注于自己的目标和志向的人，就已经不是淡泊的人了。”翟停了停，又自嘲地说：

“你看，拜这温泉木屋之赐，我这些年算是读了不少书，也思考了很多东西，所以就这样信口开河了。”

“我倒是觉得淡泊以明志没有什么矛盾，明志也没有什么不好。”诗酒嘟囔着说。眼前的火堆很温暖，盘羊很温顺，但是这个男人一点也不温馨。她觉得心中有股烦闷之气。为了压下这点烦恼，便又说：

“我记得，清儿跟我说过，她读过一个很感人的寓言，说在山谷里本来住着一群白蝴蝶，是吸腐木的汁液为生的。后来有一只毛毛虫，在变成白蝴蝶之前，每天都看见蓝天下飞过一些蓝蝴蝶，非常美丽。它就想：蓝蝴蝶看起来那么快乐，花香那么芬芳，我为什么不能像那些蓝蝴蝶那样，飞得高高的，飞到花丛去采集花蜜呢？我为什么只能屈服于自己吸食树汁的命运呢？从那时起，它就每天都幻想自己是那美丽的蓝蝴蝶，在蓝天下的花丛中飞来飞去采蜜。后来，它就长成了有一对蓝翅膀的蓝蝴蝶。多年之后，那个山谷里就住了一群白蝴蝶和一群蓝蝴蝶。白蝴蝶一出生，就飞到地上吸食树木的汁液，蓝蝴蝶一出生，便飞到蓝天上，去寻觅花丛，吸食百花的芬芳。这个故事难道不是说明目标和志向的力量吗？”

“故事听起来挺不错，你的朋友清儿还真像个诗人呀。不过我得请你原谅，我是个学生物的，我的思维比较严谨，或者说，我的头脑比较古板。在我看来，这个故事有很多漏洞。首先，毛毛虫单靠冥想是不可能变种的，得靠杂交。就像一个崇洋的黑人不可能靠幻想就能变成白人，所以迈克尔杰尔逊需要漂白整容。其次，毛毛虫凭什么认为蓝蝴蝶会更加美丽更加快乐？所有这些都只不过是人类自以为是的臆想。从你的故事里我只明确了一点，就是你的这个朋友清儿很不满她的现状，心里有很多没有得到满足的欲望。”翟毫不留情地说。

“你！说的这算什么话？真是让人无语！”诗酒气愤地嚷了一句，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火光中的翟的侧面是雕刻般的棱角分明，神情冷峻。

“对不起，我这是三个星期以来第一天跟人对话。看来你不太能接受我的一些想法，而且你真的很想维护你的朋友。不过我只是说出我的想法而已，你真的不能接受我直话直说吗？”雕塑开口说话了，他眉头微皱，语气冷漠。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诗酒听他说这是三个星期以来第一次说话，心软了下来，便轻声说。

“那我就继续胡说八道了？我觉得跟你聊天还是挺开心的，至少能帮我理清思路，也算是对自己这么多天的思想做点总结吧。”翟转过头来看看她，微笑了一下说。

他的目光很沉静，好像不是在看着一个活生生的美丽端庄的女子，而是面对一个无感觉的物体。诗酒觉得，即使她不在这里，他大概也会对着盘羊自言自语一番吧。就像过满的水会从水杯自动溢出一样，他大概有很多积蓄太久的话要说了。但是她一点也不觉得不快或者唐突，反而觉得更安心了。她想，假如他把自己当成一个迷人的女人来看，反而会不舒服的吧。这样冰清玉洁的世界，还有这个世外桃源似的山洞，自有其荡涤欲望的功能呢，如果有人任由情欲泛滥，反而破坏了这种特别的静谧纯净感。

“好啊，我也很想听听你的故事呢！”诗酒柔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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