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一郎

远在澳洲的网友“丑女的天空”常去我的博克溜达，时而给我留下批评和感言，受益不

浅。

她有军人传统，爱憎分明，快言快语，结识了不少艺术名家。这次，要我写写黄永玉先

生的戏剧漫画。恭敬不如从命，我答应了。可是，过后，又有点后悔了。

黄永玉这样的大家，还用得着我写吗？我这小辈，能写啥呢？

25 年前，我在香港一份文化杂志当美术编辑。总编辑是位相当有名望的文化人。每个月

彩页介绍的画，他完全由我决定。为啥他这么信任一个初出茅庐的无名小卒呢，是因为

我在他以前主编的月刊介绍过国内不出名的画家。

四人帮倒台不久，香港人北上写的都是早就出了名的大画家，黄永玉先生是其中一位。

而黄先生的学生一辈的中年画家，几乎没人过问。

于是，海外杂志，经我手可能是第一次正式介绍的画家记有：丁绍光，蒋铁锋，刘秉江

，周菱，木心，刘宇廉，韩羽，王子武，“同代人”，“星星画派”。。。

当然，我们也不排撤名家：陆俨少，刘旦宅，杨善深。。。

我一向敬仰黄先生。光从他 50 年代初就由香港回归祖国，就叫人肃然起敬。再看他自学

的木刻才华得到中央美术学院的青睐，就更叫人钦佩了。他的学生刘秉江和周菱和我亦

师亦友，请他们引见，大概不会被拒绝吧？可是，我脸皮厚，心却软，不想打扰大名

家。黄先生多才多艺：版画，油画，重彩画，漫画，书法，雕塑，诗，小说。。。他的

时间太宝贵了！慕名找他的人，常常挤满了小屋。等到他建了“万荷塘”，我来了美

国。

此外，，我还想和真正敬仰的人保持一点距离，有缘，自会相见。果然，在北京美术馆

门口和王文冲先生一起见到了黄先生。

有一次，在香港湾仔洛克道的老“艺林 ”美术用品店的门口遇上了黄先生，他单独一

人，好像在等车。

我在街上就向黄先生请教 困在心头的一个有关画画的问题，他咬着烟斗，吐着青丝，

淡淡洒洒地说：画到一定时候 ，就要看画画以外的东西啦。

我一下子愣在那了，如雷贯耳，受益终生！。。。

。。。。。。。。。。。。

看到“丑女的天空”传来的画，我才开始展开眉头，嗬嗬，黄先生画的是《金瓶梅》的

西门庆。

我这人，正规学校没进过，歪门邪道，走过不少。这西门庆，还真有点研究。。。

儿时，上海的武生名家盖叫天演武松，嗬嗬，一身黑，帽上还带枝小箭，一抖一抖的，

醉酒打虎，跳酒楼追杀西门庆 --- 盖老的威武侠风，抖擞精神，看得我目不转睛—哪里

会瞅小白脸西门庆一眼！那时，纯情的很。

转眼，才知道西门庆是个公子哥儿大流氓，乱搞男女关系的混世魔王。不能学，要枪毙

的。

到了香港， 70 年代末，大会堂有个书展，看到四本新加波出版的连环画《金瓶梅》，爱

不释手，买了回家。资本主义社会，谁也不管谁。还不赶紧补课？

画家是曹涵美，没听说过，可是，美术前辈翁灵文先生告诉我，他是张光宇和张正宇的

同胞兄弟，过寄给了南洋的亲戚。张家兄弟可是国内大名鼎鼎的漫画家，插图家和美术

教育家。 80 年代初留美的画家丁绍光就是张光宇的得意学生。

先不说曹涵美的连环画如何精彩，说到我收藏了 15 年之后，被一位香港著名的抽象派老

画家借去，好久没还，直到某老友提醒我，老画家年纪不小啦 --- 我才硬着头皮，要了

回来。没多久，老画家去世了。我的“西门庆潘金莲”—好险！

这本《金》，上世纪 30 年代，在上海出版。画家是看到画裸体的人好多，可是，都停留

在学习阶段，没有创作性。于是，《金》是第一本有不少裸体的连环画。他将学画裸体

的手段 进入到目的，将东方的线条美和西方的现代造型美 结为一体，实在是空前 ---

目前为止—也可以说是绝后！他能画到“乐而不淫”，实在难得。因为，后来者无法有

老一辈的传统家庭教养和古典文学的熏陶和 30 年代特殊的自由开放的创作空间— -- 如果

你看到画中的大场面和每一样家具，摆设，场景和对联的精心到位，你也许会明白我的

感觉。连环画有大画家钱松岩题字：天下第一奇书。。。。（喜欢收藏的朋友有福了！

杭州有翻版，还是线装。）

80 年代 ，香港开书店的朋友偶然获得旧版的《金》的全本，包括了 200 张木版插图。他

重新排过文字，出版了一批在市场推出，非常受欢迎。当时国内刚开放，有关单位，长

途电话，定了两千套。

这类书，我当然先看图片，插图数量虽多，也有点意境，可是，人物造型和画面构思以

及艺术技巧，实在没法和张家“一门三杰”的老二曹涵美的作品相比较。我相信，曹先

生是看到过这两百张插图的。

单说西门庆的形象 ，版画上男女不分 ，没法领略书中的文字风采 。但是，曹涵美的

西门庆，自有一番浪荡公子的风姿和神采。即使不看文字，也能感受到故事的内涵。

]

至于全版的文字，因为已经到了香港有些日子，色情和情色的东西看得多了，还不至于

大惊小怪，不过，挑灯看禁书的刺激感，还是随时到来。只不过，看到西门庆为前奏搞

得手忙脚乱，觉得他好可怜，如此折腾，烦不烦呀？。。。

说《金瓶梅》是部“哀书”，基本没错。（ --- 《水浒》是怒书，《西游记》是悟书，

《红楼梦》是天书）

香港的戏剧西门庆，没见过，不过，倒是在大影幕上，出了两位非常有代表性的西门

庆。

70 年代初，由台湾的演技派小生杨群扮演 。他演技独特，有文艺片的基础，功力深厚

，丝丝入扣，将色迷迷的西门庆演得入木三分。稍许遗憾的是，杨先生不够俊朗。

大概过了十年，香港的刘永再演西门庆，呵—那时的我，已经反复看了四本全套的全版

《金瓶梅》，配上 200 幅版画插图和曹涵美的四册连环画，再看回刘永—他更本用不着

演！

当年的刘永刚演完乾隆皇帝 ，他看来有富贵气，他演过不少武侠片，有江湖气，他演

过不少文艺片，有女人缘，他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鼻梁挺拔，双眼有神，他笑中带邪

，正合了“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的情场定律，报纸和杂志上还有他说不完的浪漫新闻

----- 关键，他俊朗得几乎没有缺点。

当然，还有个关键就是：前后两位西门庆的导演都是来自北京的徐悲鸿的学生 --- 李翰

祥大导演。早年，黄永玉先生和李导演，胡金铨导演在香港还是老朋友 。

黄先生的漫画，像他的人，独具一格，不用看签名，基本上不会认错。 水色洒脱，笔

墨利落，造型独特，形象准确，空间舒畅，可是内涵饱满，尤其是他那手灵气十足，丝

丝入扣的小楷的搭配，简直是诙锴和真谛的最佳拍档。至于黄先生智慧超群的题字 ，

令漫画的寓意格外生色和叫人回味无穷 -- 那是黄先生的独家风格，早在文革时期，就在

爱好者私低下流传。猫头鹰，是黄金招牌—香港的漫画家尊子为黄先生造像都画成猫头

鹰 ，非常可爱，传神！

我见过黄先生画过一只小小的刺猬，眼神不以为然 ，题字是：周身刺又怎么啦？我妈

喜欢！

“丑女的天空”传来的黄先生画的西门庆，有点这味道：浮夸，俏皮，油脂，标致，得

意。。。好像他不问天高地厚，只管曾经拥有，遍地寻尝春药，至死也要风流。。。。

他既有原著中西门庆的神韵，也有时代浪子的特色，黄先生的题字更是惊天动地：整整

一部四卷，为的是他一个人，你说他了不了得！

呵呵， ---- 黄先生，才是真的了不得！

在下，斗胆冒味之处，还请前辈海涵见谅。

黄永玉自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