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多事之秋
自四哥来家里商定了涛涛学武的事后,到搬家之前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涛涛的周围接连发生了几件事,使涛涛的童年以及心灵开始出现灰色的阴影。
第一件事是舅舅被造反派纠斗、关押。
涛涛的外祖母在涛涛的妈妈三岁时就去世了,外祖父常年在外讨生活,妈妈在家里是最小的妹妹,从小就在舅舅的照顾下长大,一直到舅舅17岁参加抗联队伍。抗美援朝战争中舅舅负重伤后转业回到老家工作后,也一直在照顾妈妈。所以妈妈和舅舅的感情很深。听到舅舅被纠斗、关押的消息后,妈妈的精神上压抑很大,第二天下班后,妈妈带着舅舅最喜欢的涛涛去看望已经被关押在工厂地下室里的舅舅。
舅舅是制药厂的党委书记;1940年参加东北抗联,1941年随抗联到苏联进行整训。为配合苏军进入东北与日军作战,1945年7月空降返回国内袭击日伪后方机关,1945年10月与林彪率领的挺进东北的八路军、新四军合编为东北人民自治军(后改称东北民主联军),随后在经历了东北解放战争大大小小数百次战斗后,1949年初随军南下,一直打到了海南岛。随即又返身跨过鸭绿江,参加抗美援朝。1959年转业回到家乡工作。因为反对造反派的夺权行为,被扣上走资派和苏修特务的双料帽子,白天被批斗、游街,晚上则被关到工厂的地下室,不许回家。
看到自己敬爱的人被折磨得不成样子关在幽暗的地下室里,涛涛感到很茫然。这件事虽然发生在涛涛不到七岁的时候,但却给涛涛留下了极深刻的烙印,使涛涛在后来重新认识社会时,有了更多的思考。
第二件事:东东爸自杀、东东也残废了。东东是涛涛自小到大的铁杆死党,东东的父母都是南方人,大学毕业后来到了这个东北小城市。东东的爸爸和涛涛的爸爸是一个厂子的工友,东东的爸爸是厂技术科长,因为东东爸爸的二大伯是国民党军官,并随蒋去了台湾,所以东东爸爸被造反派定成了美蒋特务,关押在厂内。大概是因为受不了非人的折磨,跳楼自杀了。也是凑巧,在此之前数日,东东在厂卫生所打预防针后,先是发烧,而后转变成小儿麻痹,一条腿也残废了。
第三件事,则让涛涛真正意识到死亡的恐惧:弟弟权权因病抢救无效,夭折了。
第二节 权权之死
对于很多不幸的事情,也许只能用“命”来解释,才能让当事人从痛苦中自我解脱出来。
对权权之死,涛涛多年后仍有自责之疚。
医生说,权权死于肺炎;于是,一个本不该死的病,夺走了他幼小、鲜活的生命。
由于考虑涛涛马上就要上学了,权权自己无法在家照料自己,爸爸妈妈还是决定让涛涛上幼儿园。由于下班晚,每天接权权回家的事就由涛涛来做。于是,涛涛每天下午到大伯家跟四哥练武后便去离家2公里左右的幼儿园接弟弟回家。
那天,涛涛和往常一样接弟弟回家。由于路上下起了雨,涛涛便带着弟弟试图在树下躲雨。由于效果不佳,还是被淋了个透湿。雨停后,小哥俩拉着手狼狈地走在泥泞的马路边。还有不远就要到家了,就在权权正在仰着湿淋淋的小脑袋向涛涛讲和幼儿园的小朋友打架的精彩过程时,突然背后传来了杂乱的声音。随即一个人从小哥俩身后的马路中间向前跑去。涛涛马上认出来了,是双子的爸爸。
双子的爸爸就在离家不远的玻璃厂工作,不过一周前双子妈妈告诉双子哥俩,他们的爸爸到外地出差了。涛涛正纳闷他怎么突然出现的时候,身后突然爆起几声震耳枪响。随着枪声,双子爸爸一下子摔到满是积水的马路边上。一瞬间发生的一切,惊呆了涛涛哥俩,如此近的枪响,让涛涛满耳都是嗡嗡的鸣响,而权权更是象木偶一样地吓傻了。
当时以后发生的事情,涛涛已经没有多少印象了。只是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从极度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急忙看身边的权权。而权权这时已经被吓得尿了裤子,一直小手死死地攥着涛涛的手,两眼发直、呆呆地哆嗦着。
涛涛已经不记得是如何回到家里的了。直到妈妈下班后到托儿所接了不到2岁的妹妹回来时,看到衣服依旧湿淋淋的小哥俩萎缩在外屋锅台边上的小凳子上,权权偎依在涛涛怀里,俩人已经睡着了。
当天晚上,小哥俩都病倒了,发起了高烧。由于爸爸在厂里值班,家里只有妈妈一人照料着小哥俩。在吃了些退烧药后,小哥俩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涛涛的高烧基本全退了,但权权依旧有些病病泱泱。无奈中,妈妈只好带着涛涛去上班,仍旧将妹妹送到托儿所、权权送到了幼儿园。
在幼儿园,妈妈不放心权权,特地托嘱幼儿园的阿姨:如果权权发烧,请尽快给妈妈的单位打电话。
下午,妈妈特地请假提前下了班,带着涛涛一起去接权权。不想,这时的权权发烧已经烧得处于昏迷状态了。看到妈妈,他睁开了眼睛,费力地叫了声妈妈,就又昏迷过去了。
情急之中,妈妈顾不得埋怨幼儿园的阿姨,赶紧从幼儿园给还在单位值班的爸爸打了个告急电话,就立即抱起权权,向足有3公里外的儿童医院奔去;而仅仅6岁多的涛涛则抱着幼小的妹妹,踉踉跄跄地到了附近的刘阿姨家。
多年后,涛涛每每回忆起这件事,总是感到母爱的伟大和不可理解力量:母亲身高不足1.65米,在那个营养不良的年代,头天晚上熬了将近一夜,第二天工作了一天,然后怀抱着4岁的孩子,一口气直奔3公里,是什么力量在支撑着她?
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
当一切都结束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了。妈妈在刘姨的搀扶下也来到了刘姨的家里。
从此,涛涛那象个小跟屁虫似的权权弟弟就不在这个世界了。
在涛涛长大后,曾听妈妈讲过权权,当然那是一种带有宿命理念的说法:权权在这个家里,原本应当是长子的,只是因为一些变故,没有成为长子,所以走了。而这件事情说起来,要从姑姑家谈起。
第三节 姑姑和姑父(一)
这个世界原本不属于涛涛,这个家庭的长子原本也不属于涛涛,也许,正是因为涛涛的存在导致了权权的夭折。而这一切,都要从涛涛的姑姑和姑父说起。
涛涛的姑父原是林彪的老部下,曾是万岁军的一名高级军官,抗美援朝回国后和在解放上海时相识的姑姑结了婚。姑姑当时由山东半岛南下,属解放上海后首批接受上海的地方政府人员。由组织做媒,两人在吉林梅河的部队驻地组成了新的家庭。随后涛涛的姑姑便放弃了自己在上海政府部门的工作,一生伴随在姑父身边。50年代末,姑姑怀孕了,双胞胎,但因疾病流产并造成终身不育。于是,在涛涛的父母结婚后,姑姑姑父便和涛涛的父母做了个约定:第一个孩子由姑姑家抱养。也正是在这种约定下,涛涛出世了。
于是,在涛涛1岁多断奶后,姑姑姑父有了个叫峰涛的男孩。这个名字是姑父为纪念朝鲜战争中第二次战役自己所在部队参加的最惨烈松骨峰一战而起的。
然而,涛涛到新家后还不到半年,自己的身份就出现了新的变故。
应姑姑的要求,涛涛的爷爷从山东老家来了。当听说涛涛是自己小儿的长子后,爷爷不高兴了。对他来讲,女儿毕竟是嫁出去的人,是别人家的人了,自己的孙子是自己家的后生,过继到女儿家就等于是别人家的人了。所以,老爷子对女儿女婿说:长子不能送人,涛涛不能留在这里,要送回去。而这时,权权已经在妈妈的怀里形成胚胎了。于是,权权又成了姑姑养子的候选人了;不过不巧的是,权权快要出生时,姑姑家又抱养了一对双胞胎;于是权权便留在了自己的家里。不过一生却没有迈过五岁的门槛。
涛涛长大后,曾听妈妈说过,权权出生后,本地一位有名的“仙人”告诉爸爸妈妈,这孩子是大富大贵的命,不过爸爸妈妈可能承担不起他。现在看来这句话倒是应验了。
第四节 乱世少年
转眼之间,涛涛已是初中生了。而在继妹妹之后,涛涛又有了个弟弟:小强。
权权死后不久,涛涛一家人搬到了爸爸厂子的职工宿舍区。职工大院很大,当时就住着一千多户的职工。
市内两大造反派武斗时,枪声就在窗外的厂区内外爆响,爸爸妈妈不在家时,涛涛就抱着妹妹躲在窗户旁边的炕沿下,初时还有些害怕,后来则不当回事了。经常在窗边看外面的战斗,直到有一次一颗子弹在窗户的玻璃上穿了个洞,才让涛涛打消了看热闹的兴趣。
初到职工宿舍大院时,经常有大些的孩子欺负涛涛,不过涛涛可不是吃素的。于是涛涛的脸上开始出现陪伴他一生的各种疤痕,常常是旧的还没结硌,新的又出现了。不过几个月后,涛涛在大院里也开始小有名气了。在涛涛二年级时,大院里一个五年级的大孩子不相信涛涛的名气,找了个茬口欺负涛涛,不想交手后没占到便宜,随后就跑,涛涛追了几百米,眼看撵不上他,气的随手捡了快石头砸去,正中对方的脚后跟,不过一个趔趄后,还是让对方跑掉了。不过打那之后,欺负涛涛的人就越来越少了。同时开始有不少周围邻居家的孩子开始聚集在涛涛周围,一起上学,放学后便在一起玩耍。
涛涛家的后院,有快空地,和邻居家一样,爸爸将空地收拾出来,种上了各种蔬菜,还养起了兔子、鸡鸭。
从一年级开始,涛涛又成了一名小饲养员。出了每周日要和四哥练武外,其余每天都要到附近的珍珠山上割草喂兔子、剁菜喂鸡鸭。于是,很快就有十几个孩子成为这支队伍的成员了。这十几个八九岁的淘小子很快又成为珍珠山上的扫荡队员了:到果园里偷果子——尽管那果子青得发涩;爬上树上掏鸟蛋——尽管从树上滑下来时兜里全是蛋汁了;到别人家的地里偷地瓜、黄瓜——尽管会有让主人抓到挨顿暴打的危险;光着腚子到山后的大沙河游泳——尽管晚上免不了家长的一顿打;
就这样,涛涛从痛并且快乐着的童年里开始长大了。
抗大小学二年纪结束后,涛涛又和他的扫荡队员们一起,开始到爸爸厂子的职工子弟学校读书了。
很快,子弟学校的老师和校长发现,学校里又多了几个让人挠头的捣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