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清早,与老伴照常散步在健身道上。一位陌生老美
牵着一只黑毛犬款款走来。犬儿个头体态竟那般眼熟,引起
我凝注。来到跟前,见它浑身卷曲黑毛,双目上方分明亮着
两小团黄点儿。“四目!”下意识我冲口喊了一声----那
不正是童年亲密的友伴吗!
“Good morning!”犬主客气施礼。回礼后兴奋地告诉
他,这狗儿简直就是我童年爱犬。见我伸手想摸又止,“别
怕,很驯良的。”犬主开腔申说。轻抚“四目”百感顿集。
刹那间,时光倒流五十年:
那时在印度尼西亚念小学。母亲从姐姐家领养一只通黑
狗崽,其眼上有对黄点儿,便唤它“四目”。自此,它成了
我心爱的玩伴。饼干、肉脯等等零嘴,从没少它一份。我啃
甘蔗,“四目”总爱侍候左右,见有蔗渣,竟会频频刁了往
垃圾桶里丢。“四目”很有灵性,家里头我一抬手,它心领
神会用后腿挺起身来;手一扬,便乖巧地跃上圆桌;手示座
底,倏的匍匐穿过椅下。我俨然成了马戏团里的小驯兽师,
在指挥着狗只表演。做完动作,无须像表演场上的动物,得
予以食物酬劳;轻拍颈背抚摸头颅,“四目”已欣然摇尾感
激褒奖。上街游玩,它自是我随行的影。早晨上学,依依不
舍,非送我到距家不远的校门口不可。放学时间,早早守在
街口等待;远远见我,乐得汪汪不休,迎上前扑将上来,前
腿搭我身,热吻我小脸,宛若老友久别重逢一般。彼此感情
之深,由此略见一斑。
“四目”长大后,身躯健硕,虎气可爱,但好强善斗,
野性日露。他犬入侵其领地,必遭追击痛噬。父母担心万一
咬伤人惹麻烦,给它戴上皮口罩,可这阻止不住它那吓人的
吠声凶相。十分无奈,只好将它送给远郊的友人。眼看麻包
袋里“四目”挣扎泣叫,我在旁撕声裂肺地嚎啕,抗议将它
外遣。哪曾想到,翌晨,“四目”竟然识途逃了回来!失而
复得,高兴得我紧紧抱住它,泪花直涌,唯恐重又失去。
最难忘有一天,记不起干了啥错事,母亲非常气愤,操
起鸡毛帚追打我。“四目”见状猋来护我,对着母亲狺狺作
吠。母亲气急,举帚抽了它一下,它忍痛叫了一声,却依然
寸步不离,庇护着我。有难同当,护弱救主的忠义,终于感
动得母亲放下帚子。我自是对耿耿尽忠的伙伴感激不已。我
到棉兰市读寄宿初中,每一趟登车离家,“四目”总是紧紧
跟随车后穷追不舍,长跑一大段路直到市郊送别。那喘喘奔
跑之状,惓惓恋主之心,历历犹在眼前,悠悠还暖我怀。
1959年,印尼排华。我家临归国前,“四目”不幸卧
毙于车轮底下。母亲与我,沉沉痛惜不已......往事已久
远,回过神,瞧瞧眼前我手抚着的“四目”,充其量只不
过客气地努努嘴向我示意友好----徒具形肖而已!童年爱
犬忠魂,毕竟仅只永存于我心深处!